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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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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创之下,昏厥比想象中美妙得多。就像做了一场香甜的梦,朦胧中还知道马上就会看见爹娘、看见姐姐。
凄酸虚幻的欢喜中,她比任何时候都期望永远不要醒过来。
可是只要没死,终究会有睁开眼睛的时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雪好像已经停了,因为她看见了月亮。清冷的月光和白色的积雪交相辉映,屋内的景物清晰可见。
她不在池西楼,而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外间燃着许多灯,明亮的烛光象血一样,从水晶璎珞帘子的缝隙间射进内室,照在被金钩挂起的帐子上。帐子是紫色,绣着大团花,只有亲王才能用。
内室异常大,也没有人。距离床围子三丈远的地方,摆着两只一人多高的八棱秘色净水瓶,瓶中疏疏插了几枝梅花,香气扑鼻。
开阳一动不动地躺着,神智渐渐清明起来。她轻轻将手伸进被子里,注意不发出一点声响。罩衫和襦衣已经被脱下了,但是里面的衣服仍然好好地穿在身上。她松了口气,把手拿出来,象惯常一样,枕在头下。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着她的手腕,使她浑身一颤。
那是一枚寒冰玉制成的玉钗,寒冰玉玉质坚硬,其锋利程度可与铁器媲美。
她抿住嘴唇,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拔下钗子,悄悄塞进裙腰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起身,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我想喝水……”
外间响起数道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进来,在床边停下,弯下腰,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开阳缓缓偎过来,头倚在他的肩上,就着他的手喝水。
北人无择一怔,伸手托住她的腰。等她喝完后,把水杯递给身后的丫鬟,在床沿上坐下。
那丫鬟不敢多看,轻轻退了出去。
接吴站在内室门口,往里面瞧了一眼,见两人的脸贴得十分近,略一踌躇,也转身出去了。
“我可是要死了?”开阳侧过脸,笑问北人无择。
北人无择低下头,发现她只穿着一件极薄极软的舞衣,透过白色的衣料,可以清楚地看到胸口上有青色的一点。仔细再瞧,原来是抹胸上绣着的一朵小小兰花。
他是个正常男人,看见这样旖旎的风光,难免有些意乱情迷。
开阳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知道机不可失,悄悄把手移到裙腰处。
但她还是低估了北人无择。
就在玉钗刚刚触到他腰间的时候,北人无择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摔,钗子远远被甩出去,手肘压住开阳的脖子,喝道:“谁派你来的?”见她冷笑不语,又沉声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否则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即就没命了。”
“就像你对我姐姐一样?”开阳索性豁出去了,狠狠地瞪着他,“你杀了我姐姐还不够,还把我也骗进王府,看着我象个傻瓜一样,坠入你的奸计当中,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
有侍卫提着灯笼从窗前经过,殿内闪过一束亮光,象一道剪影,在北人无择英俊冰寒的脸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立即消失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我是谁,所以才假装遇到强盗,跑到飞泉山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谁,所以故意让我顶替绿玉?”开阳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见北人无择一脸不解,她冷冷地说:“不要说不认识我姐姐,你身上的这块玉佩,就是她璎珞串子上的东西。”
北人无择脑子“轰”地一响,“你是璎珞的妹妹?”
开阳厌恶地说:“我姐姐叫谢玉衡,不叫射璎珞。”
说到这里,北人无择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松开开阳,拉过被子为她盖上,重新在床沿坐下来,先从她最疑惑的问题说起,一直说,直到东方鱼肚发白。
他告诉开阳璎珞是怎样进了晋王府,怎样被赶出王府,怎样变成卫王的三夫人,最后又怎样死在卫王府……点点滴滴,凡是他知道的,无一遗漏。
讲完后,他问开阳:“你可信我?”
开阳点点头。
“好孩子。”北人无择站起来,道:“听我说了一晚上,你也累了。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查出来,是谁故意让你到这里来,以及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开阳朝他笑一笑,慢慢阖上眼睛。
北人无择一直待她熟睡才走出门外,低声对接吴吩咐了几句。接吴仔细地听着,神色越来越惊异,然后率着一群人匆匆出去了。
当他把面如土色的花老板带走后,林世芳立即从后门出了紫音坊。
她一路上十分警惕,不时回头四处张望,最后来到天德坊一座宅邸前。
那府邸气势宏伟,门口蹲着两只威武石狮,四盏巨型纱灯高悬于楹柱之上,映得“大将军府”几个金字格外耀眼。
她却没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南院的一个小门外,在门上轻重不同地扣了三下。一名侍卫来开了门,查看了腰牌,把她带到烈毅的书房,谈了一柱香的时间,那名侍卫又将她带了出去。
烈毅走出书房,来到一墙之隔的霞爽轩。高堂之上踞坐着一名黑衣男子,面孔比岩石还要坚硬,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筋骨突出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青铜戒指。
看见烈毅面色阴沉,他淡淡地说:“上次因为晋王进京的事,害得我们几个被皇帝大骂。这次天匮的人总算机灵了一些,你怎么还摆着张臭脸?”
烈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旋转着自己的戒指。
他们俩的戒指几乎一模一样——戒指的正面,雕着一个人面鸟身的神人,足踏一条大蛇,十分怪异神秘。因为他是井宿队长,戒指内侧刻着一个“井”字。那名男子是翼宿队长,戒指内侧刻的是个“翼”字。
月亮逐渐西斜,月光像流水,悄悄泻进大厅,烈毅不羁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少见的寂寥。
“天都,如果要你在朱雀大人和皇帝当中选一个,你选谁?”
天都抬了抬眼皮,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来,大人一直尽心尽力辅佐皇帝,难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目前还没有,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有种很不祥的预感,仿佛要出大事了。”烈毅双眉紧皱,“我已经派人通知大人,目前情况万分火急,请他加快行程,立即回京。”
“刚刚来的是紫音坊的人……莫非谢开阳出事了?”天都转念一想,道:“不对啊,大人不过欠她姐姐一个人情,就算她出事了,你也不至于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听那二队的队员说,晋王府的接总管把花老板带走了,想必是北人无择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这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他瞟烈毅一眼,继续道:“我只有一点想不通,卫王既然知道了她的存在,为什么不把她接到自己府里,好当作筹码要挟晋王,反而是把她送进晋王府?”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烈毅对着漆黑的夜空叹了一口长气,“你有所不知,半个月前,皇帝在陶然亭遇到了谢开阳,看那神情,对她很不一般,甚至还打算让天匮把她找出来。我说天匮不在京城,这才混了过去。卫王爷大约是从顾如海那个阉人口中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把谢开阳送进晋王府。倘若以后皇上知道此事,以他的性格,你猜他会怎么想?即使他不猜忌大人,而是和晋王起了纷争……”
天都把几件事串在一起,顿时明白过来,骂道:“原来都是你这猪头自作聪明搞的鬼,把北人无择引到飞泉山的馊主意也是你出的……”
“我是猪,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丑女一夜之间会变成美女?”烈毅捧住头,一脸的悔不当初,“当时,大人命我把谢开阳带回京城,卫王耳目众多,我怕泄露了大人的身份,这才想到利用北人无择,没想到……”
“只要皇帝、晋王、谢开阳三个人不再碰面,卫王的离间之计就不会得逞。”天都脸色一寒,拍案喝道:“我立刻带人去晋王府,杀了谢开阳,一了百了。”
“在北人无择面前杀人?”烈毅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去吧,看在兄弟的份上,以后每年今天,我都会为你烧高香,保佑你早日投个好人家……”
天都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除了等大人回来,我这颗猪脑袋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烈毅顺着椅子滑下来,屁股即将挨到地面的时候,身子一耸,又坐了回去。他把这无聊的动作重复了几遍,见天都嘴角抽搐,即将抓狂,终于停了下来,道:“现在乱成一团,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只盼望大人能及时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