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43、四十三

　　开阳第二天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虽然肯定皇帝不会把王文孝和崔远的叛逃归罪到项御寇的身上，可心底终究有些不安。于是借口身体不舒服，让芙蓉去前面禀报皇帝，请他到燕兰宫一趟。
　　芙蓉见日影略微偏西，料想皇帝必在含凉殿与大臣议政，便先去了此处。不料含凉殿只有两三个打扫的小太监，告诉她皇帝移驾去了别处。她又找到翔鸾阁，把守的内小竖是个陌生面孔，听说她要见皇帝，连话也懒得说，冲她挥挥手，赶她去别的地方。芙蓉只好说要见鞠蒯。那内小竖板着脸说：“鞠公公也不在。”
　　芙蓉来了气，冷笑道：“好啊，贤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命我来禀报皇上。公公既然这样说，那我就这样回去告诉娘娘吧。”
　　那内小竖听说她是燕兰宫的人，脸色立刻好转过来，笑道：“姐姐原来是伺候贤妃娘娘的，怎么不早说！”他凑过来，一只手压住嘴角，悄声说：“皇帝出宫了。”
　　芙蓉瞪他一眼，道：“皇上出宫该多大的动静！你少瞎说。”
　　“这种事，我哪敢瞎说！”内小竖神秘兮兮地说：“昨天下午，四位大人刚走，皇上就出宫了。今天中午用了膳，又带着那两个侍卫出去了。”
　　芙蓉看他不像哄自己，愣了一会，道：“你是说，皇上昨儿和今儿，都只带着两名侍卫就出宫了？”
　　内小竖点点头，悄声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了姐姐，求姐姐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芙蓉笑道：“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别人。”
　　“我叫福海，前几天才调过来的。姐姐以后再要来打听什么事，直接找我就是。”
　　芙蓉“呸”道：“瞧你长得人模人样，话却说得如此鬼祟！我正正当当地来，爱找谁就找谁！”
　　福海瞧她神色不似普通宫女，怕她是贤妃的心腹，不敢得罪她，忙笑道：“我说错话了，姐姐莫怪。”
　　芙蓉笑道：“罢了，瞧你这可怜样儿，被人看见了，还说我欺负你呢。正好娘娘昨日赏了件小玩意我，就送给你罢，当我向你赔个不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玛瑙串子，塞在他手上。
　　那玛瑙色泽鲜明光亮，中间隐隐夹有水纹，握在手上，凉意沁心，显然是难得的上品。
　　福海笑道：“贤妃娘娘赏赐姐姐的，我怎么敢要。”见芙蓉又瞪起眼睛，忙不迭地道谢，仔细把串子放进荷包里。
　　芙蓉笑了笑，自回去向开阳复命。
　　开阳听说皇帝连续两天秘密出宫，不知是否和项御寇有关，心中愈发焦急。
　　那晚她一直等到深夜，皇帝也没有来。
　　第二天是七月初一，是所有后妃去含元宫朝拜皇后的日子。她怀孕有七个月，门司已在燕兰宫置办了月子房，本来是不用去朝拜的。但是考虑之前淑妃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还去给太后请安，怕皇后对自己有想法，前后思量一番，依然带着宫女去了含元宫。
　　虽然暗地里浪潮汹涌，几个女人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互称姐妹。干巴巴的问候、矫揉造作地行礼、虚情假意的微笑，一个比一个演得好。
　　开阳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她一样厌烦这种日子。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无趣，换了普通人家，一样要请安问省，妯娌姑嫂间的勾心斗角，也不一定就比这儿温馨。
　　想到这儿，开阳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很无所谓的笑。
　　淑妃坐在她隔壁，这几日一直在为哥哥武佑裳担心，见她发笑，以为是在嘲笑自己，不由怒上心头，柳眉一竖，似笑非笑道：“听说昨日妹妹身体不适，我还好生担心呢。要是皇上知道了，恐怕更担心吧。”
　　开阳淡淡道：“姐姐要是真想知道，大可以亲自去问皇上。”
　　淑妃冷笑道：“连妹妹都吃了闭门羹，更何况我们呢。”
　　开阳笑道：“闭门羹倒也不难吃，尤其是吃惯了的，更不觉得有什么。”
　　她待人有礼，可并不代表就好欺负。那种被人打了左脸，还主动把右脸伸过去的，不是她的作风。
　　做人做到那样委屈，还有什么意思？
　　淑妃气得脸色惨白，两个眼睛冒着怒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恨不得在她脸上戳出两个大窟窿来。
　　皇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这两个人跟她都没有太大关系，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她很乐意站在高处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
　　遗憾的是好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待开阳她们走后，荣姑姑道：“我还当贤妃是个最知礼的人，今天才知道她的厉害。你看她跟淑妃说话的口气，竟是一点都没打算相让。”
　　皇后笑道：“大概是昨天在皇帝那里受了冷遇，所以才这么大的火气吧。”
　　“哼，哪有一辈子受宠的。她要是看不开，只有把自己气死。”荣姑姑压低声音，道：“我看皇上这几天连续出宫，恐怕另有内情。”
　　皇后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找人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姑姑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就让小九去问过了，可是皇上每次出去都只带了两个侍卫，神秘得不得了，谁都不知道他出去到底是干什么。”
　　“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荣姑姑想了想，道：“那倒不是。听说前天皇帝回宫后，小太监清理东西，似乎多了一根马鞭，梢是蓝色的，不像宫里的东西，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
　　“蓝色的马鞭？”皇后闭目想了片刻，微笑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我们就慢慢等着吧，是骡子是马，总会自己跑出来的。”

　　那天下午，开阳亲自去了岱舆宫。
　　皇帝果然又出宫了。
　　趁四下没有人的时候，琥珀打开柜子，捧出一个镶金嵌玉的细长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一根马鞭。
　　鞭身用的是豹皮，鞭梢漆成很优雅的湖水蓝，看不出是什么木材，但是拿在手上异常舒适，顶端还嵌了颗指头大小的金刚钻，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用的东西。
　　开阳看了半响，把马鞭还给琥珀，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岱舆宫。
　　天气那么热，可是她的心却那么凉。
　　好像也就是半个月前，皇帝对她说，等孩子出生了，政务忙完了，就带着她和孩子去南苑，什么也不干，就等着天黑了，教孩子认北斗七星。
　　她问，饿了呢？
　　皇帝不答，却把她的手拿到嘴边，张口欲咬，却又放下去，含笑望着她。那绵软的目光，即使现在想起来，亦温柔得令人心疼。
　　从今以后，这些话都会说给马鞭的主人听吧？
　　身为女人，最大的风险就是丈夫的喜新厌旧。
　　似乎少有女人躲得过这一劫。
　　开阳虽然也知道自己迟早会面对这一天——可是它来得这么快，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到上午讽刺淑妃的话这么快就报应在自己身上，开阳不由满心感慨。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可犯前面两位德妃的错误。
　　原来皇帝宠爱她的时候，她使使脸色，耍耍手段，那叫撒娇。皇帝纵然看出些端倪，也无伤大雅。可是如今皇帝另结新欢，她要是再不识趣，那就叫撒野。
　　撒野的下场，前后两位德妃已经诠释得够清楚了。
　　不管那位马鞭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开阳都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不与她为敌。
　　好在她早已受过双亲早亡、贫穷、姐姐惨死、自己遭人陷害、遭人遗弃等种种苦难的磨炼，她相信，以自己的坚强，是完全可以忍受皇帝的变心的。
　　老天爷没有宠爱她，她得自己宠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