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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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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吃的话,我就多煮一些。”李容肆抬步往外走,出了门后又从拐角处探回头,“好了我叫你。”
介渊打理着衣服上的褶子,头也不回点头道:“好。”
他听身后殿廊中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轻轻躺在床上,望着天花的眼角余光在一旁的桌子上扫过一个陌生的东西。
探手一勾,那东西松松晃晃就要摔下去,介渊连忙坐起,两只手给它拿了过来,放在手里定睛一瞧,原来是个签筒,应该是李容肆的东西。
介渊微微皱起眉头,这家伙好像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屋子了。
他看着签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李容肆穿着一身破旧道袍,手里拿着个签筒,一边在街上晃荡一边吆喝:“道士下山,卜凶占吉,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认真思考几秒后,介渊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确实是李容肆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把签筒放回桌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是昨天李容肆给他的。
望着皱皱巴巴的信封,介渊大概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多半是那天晚上在护城河里翻腾的时候把信弄湿了。
他叹了口气,打开信。
看着被水泡发的粗劣字迹,介渊微微蹙起眉头,简直一言难尽,歪歪斜斜的偏旁部首拼凑在一起,勉勉强强能称得上是字,不过连看带猜,倒也能读懂。
信中的称呼算不上恭敬,行文的格式也丝毫不规范,有些繁杂的字甚至是他人代写。
介渊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读着,他不知道介嘲在民间有过什么朋友,便觉得也许是他早年游历京城时的旧友。
越往下读,他的呼吸就逐渐缓重起来,心跳愈发加快,那些字就像一柄柄刀刃,格外刺眼。
写信的人知晓许多秘事,包括他并非介嘲亲生一事,但信中并未直接提起,而且对此彷佛也并不感兴趣,只是从字里行间略微可以感觉到此人知情而已。
在信的末尾有一处与上文隔开两三行的地方,那里只写了一句话。
介渊的眼睛一直留在那句话上,墨水的痕迹在他眼里逐渐发散起来,整个眼眶都要被这几个小字挤地满满当当,沾染着信纸的脉络一丝一毫都清晰明了——
“容娘托我问问,阿渊可还好?”
......
介渊小时候一直喜欢呆在偏府,那时候的他懵懵懂懂,刚从教书的夫子那学了父母一词,就满王府追着介嘲问阿娘去了哪里?
介嘲每次都揉着自己的头,说阿娘是个很厉害的人,有自己的事要做,等到阳春桥旁的老梧桐树开了花,阿娘就会回来看你。
他等了许久,常常坐在廊桥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再大的风雨天也总能在那里看到他的身影,他一整个童年几乎都在那里度过,直到十岁时,介嘲奉命出了寰京镇守安西,而他拜文圣人曾璀为师,入皇城时第一次望见那颗不知道枯死了几百年的老梧桐树。
是委屈?失落?懊恼?抑或是愤怒?介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蒙着被子偷偷哭了许多天。
介渊把这些情绪归咎于介嘲,连着好几个月都不回他的信,他当时心中有疑问,就算是学识高如天际的曾璀也无法为他解惑。
阿娘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每当他这样发问时,那位被天下文人奉为老师的慈祥老人都会为他放半天假,叫他去阳春桥外看一看。
说来奇怪,去的次数多了以后,看着那棵枝枯叶卷的小树,那些情绪就渐渐地都消失了。
介渊以为自己在无数个与情绪纠缠的日夜里习得了静心与泰然,可这封信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厢房,正好撞上一丫鬟在打扫正殿,丫鬟见了他后,忙低下头向他问好:“见过王爷。”
介渊认得这位名叫绿锦的丫鬟,也不多废话,问:“刚才从厢房里出来那人,往哪里去了?”
绿锦怯生生地指着屋外说:“好像是朝殿后面去了。”
她刚说完,就见介渊顺着殿廊往后面走去,如风划过般很快便消失在了殿里。
从后门出了殿,介渊就看到不远处靠近围墙边的石麓小山下升起的袅袅炊烟。
待他走近时,李容肆刚把锅从自己临时用碎石搭起的火炉拿下来,见了介渊后略显惊讶,笑着说:“你来的还挺是时候。”
他刚想接着往下说,看到介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介渊紧紧盯着李容肆,从怀中拿出信来,“这信是谁给你的?”
李容肆知道他已经看过信了,便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一个妇人,长什么样倒是忘了,不过再见我应该能认出来。”
“在哪?”
“中州的镖局啊,”他顿了顿,难为情道:“一般像我这种独自一个人的,接不了那些大票,只能送送信什么的。”
“中州那么大,镖局也成百上千,是哪一个?”
“是洛阳城的锦绣坊。”
介渊一把抓起李容肆,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
他想今天下午就立马拖着李容肆往中州去,带着他一个一个地挨着认人,但是拱卫司不是傻子,怕是自己前脚刚到京畿道,后脚就有一封密信传进宫内。
他胸腔传来一阵苦闷,明明都几乎看得见了,却还是如此无能为力。
“做什么......”李容肆双手微微抻开,任由介渊扯着自己的衣襟。
介渊松开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力把地上的碎石踢得老远。
他微微闭上眼,喃喃道:“没事。”
“先喝点粥吗?”
李容肆打开锅,一股子薏苡的清香弥漫开来,盖子上的水气也凝出水顺着滴下,在锅里漾出腾腾热气。
他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原地愣了一会,才发现没有碗筷。
“先回殿里吧。”介渊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回去。
李容肆折了一旁已经枯黄的芭蕉叶,垫在手下端起锅,跟在介渊身后。
他低头盯着锅,生怕锅斜了把粥撒出去,偶尔抬起头时,发现介渊侧脸的神情有些许的落寞,嘴角向下垂落。
尽管一如常态,但以往李容肆只能感觉到他的冷淡,从来不会像今天这般低沉。
到了殿内,李容肆将那锅粥放在檀木桌上,绿锦刚打扫完左右的廊子,转进殿时正好和二人撞上,便被吩咐去取两副碗筷来,顺便叫厨子中午不要做饭了。
她在府里当差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殿下要她做什么,一时间受宠若惊,一双杏眼瞪得又圆又大,蹦蹦跳跳地往膳房去了。
李容肆瞧着少女欢快的远去背影,笑着对介渊说:“你果然挺受小姑娘喜欢的。”
介渊没有搭理李容肆,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一溜烟儿把他拎到了厢房里,一把把他推在床上,居高临下道:“你少跟府里的人来往。”
李容肆坐在床上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肩膀,疑惑问:“为何?”
介渊无可解释,宫里在府上设了许多眼线,他虽然不知李容肆的来路,但与寰京中这些不可告人的明争暗斗本该是没什么相干,就算说了,怕他也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李容肆见介渊沉默,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见他眼神紧逼着盯着自己,歪了歪脑袋道:“好好好,知道了。”
他想起了什么,问:“你说要我留在你身边,是要我做什么吗?”
李容肆一直很好奇,对介渊来说,他的存在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对于他来说,除去老魏交代的事,自己也很乐意每天看两眼介渊,不为别的,就是养眼,为了自己的心情愉悦和身体健康。
当初李容肆没搞懂自己为什么对介渊那么好奇,以至于攀爬皇城墙时几乎睁眼闭眼都是介渊,直到现在他也没太明白。
这是一种感觉,介渊身上那股子形单影只的孤单劲一直吸引着他,或许是错觉,也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但就种冷冷清清的疏离感,让李容肆越想往他身边凑。
介渊缓缓抬起眸子,眸底黑的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渊水,他揉了揉李容肆的头,说:“没什么要你做的,好好吃饭就好。”
李容肆感受着来自头顶的温意,心里有一出地方被触动似的,痒痒的。
“好。”他笑了笑。
介渊第一次近距离看李容肆的脸,后者笑的时候眼尾上挑,两眼弯弯,加上本来长得就颇为惹眼,一身黑衣更是衬地唇红齿白,活像是一颗出了水的小白菜。
望着那张带着明媚笑意的少年脸庞,介渊有些失神,他将视线挪开,起身走出厢房,站在殿廊中央,正好绿锦已经把碗筷拿来了,放在了正殿殿桌子上。
“出来吃。”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