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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还 ...

  •   前朝李氏靠着寒门支持夺得天下,却溃在没有完完全全打烂高门豪阀的根基,使得本就掌握绝大部分寰京命脉的老字号世族们如烧不尽的野草般再次冒头。

      大常朝开国后,接连两任皇帝都一直以铁血手段死死压制世族,更是在寰京中大兴土木,建造街巷和市坊多达数十座,让寰京的人口在短短二十年里添了将近一倍,许多原是在辽覆或甘夏这种边关行省伤病后退下来的军卒,都带着自己的妻儿来了寰京,凭借着自己在边关积攒的那股子久经沙场的狠劲,在这太平已久的寰京里找一份给富贵人家看门护院的闲差也算容易。

      西十三巷是最后扩起来的那批巷子,里面住的都是些刚落户寰京不久的新茬,这里离内城有些距离,又不靠近三大营,平日里除了住民外鲜有人来,但巷与巷相接邻里之间也都颇为熟络,总归还算是有些烟火气,更挨着一条直通西郊的大路,便有不少住在寰京郊外的村民进城卖些自家采的草药或菜蔬。

      天刚破晓,西十三巷的胡同里就已经有不少人摆好了摊子,一眼望不到头,大多是些常见的菜蔬,偶然还能瞥见几个卖粗劣玉石制成的首饰的小贩,时不时引来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娘驻足观望,但一想到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关乎到家中两日的生计,她们便都只好收起依依不舍的目光。

      终于熬过一天,到了下午,大部分卖菜的村民在中午就把东西卖的差不多早早地回去了,只剩下一些贩卖稀奇古怪的罕见玩意的商贩还没离开。

      在西十三巷最尽头不起眼的角落,低矮泥巴房的木门被人打开,走出一位容貌清丽的小娘,她朝着巷子外看了两眼,见终于不怎么热闹,才迈着轻盈地步子朝巷子外走。

      路过卖首饰的小摊子时,她习惯性地蹲在摊子前,用一双做了许多粗重活而磨出了茧子的手拿起一支镶有冰纹蓝白玉石的发簪,细细地打量着。那商贩是个豪爽的妇人,见她喜欢便开口打趣道:

      “王娘子,都看了一个月了,这簪子你要实在喜欢,便拿去吧!不收你的银子,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明天摆摊前我去你家里讨杯热茶喝,就当是辛苦费了。”

      被叫做王娘子的小娘面色一红,连忙将簪子放下,“这不成!哪里有白拿刘大姐你东西的道理呢。”

      “上次我扁担坏了,若不是你家男人一路帮我提到城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去呢,就拿去吧!”刘大姐拿起簪子就往王娘子手里送,见她又要说什么,便抢着说道:“好妹子,你要是不收下,以后我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卖东西了。”

      小娘拗不过她,苦笑着收下了簪子,道谢后便起身往外继续走。

      刘大姐看着远去的活泼背影,心情也没由来地变得欢欣起来,打算今天早点回去,晚上还能去河边走走逛逛,便开始把首饰往扁担里装。刚装了一半,余光却在摊子的一角看到一小锭碎银,正好与王娘子刚才拿走的那支发簪价格差不多分量,她拿起碎银,望了眼王娘子离开的方向,西十三巷四通八达,早就看不见人影了,只好无奈地收起银子。

      王娘子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一个菜摊前,那菜贩是个老实汉子,不怎么会叫卖,每天的菜拖到下午还剩下几捆没有卖出去,好在品貌上乘,没有什么难看的磕巴。王娘子也不挑拣,一并打包了去。

      回去的路上,原先巷子里的摊贩都已经散的一干二净。走过拐角的胡同口时,王娘子看到一条梨树的枝桠搭在墙边那户人家的矮墙上。她猜,那些嫩绿的苞芽春日里就会长出洁白的梨花来。

      王娘子想起一首乡谣,是小时候阿娘为她编辫子的时经常哼起的,当时年纪小,只能跟着附和两句,后来听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记在了心上。

      她手里拎着几大捆菜,走得并不轻松,但步子依然雀跃,依着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调子小声哼唱起来:

      “木簪携花花携香,

      梨树翘盼垂粉墙。

      娇娘儿,思故郎,

      故郎因何不回乡?

      腊月过后北风寒,塞上铁马畔,蛮鼓声连天。

      山山水水层叠关,今年几不还?

      ...............”

      碎石铺筑成的小路一直延伸至巷子的尽头,王娘子一路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家门口站着的两道身影,险些撞了上去,幸好其中一位公子哥模样的眼疾手快,把同伴及时拉到了一旁。

      王娘子抬头刚要赔罪,却认出了与自己差点撞上的那位是阿郎营里的一位同僚,她曾在给阿郎送衣物的时候见过几面。

      “许大哥?”她有些茫然,“是马旁让你来的吗?”

      “嫂子......”

      小许支吾着看向谢峭,摇头道:“马大哥......马大哥没有让我来,我就是领个路,是这位谢哥要来见你,他也是马大哥手底下的兵。”

      王娘子听完后有些发怔,看到他又指着自己,向身旁那位的公子哥说:“这就是马大哥的夫人,王娘子。”

      姓谢的公子哥微微点了点头,小许见状,将他拉到一旁,凑在耳旁小声说:

      “小梁爷,这本该是我的活,您要揽了我没话说,就是待会跟王娘子说的时候......还望顾忌些个。”

      谢峭拍了拍他的肩,轻叹一声:“多虑了。”

      王娘子见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心头没由来的一紧,面上还是挂着笑,招呼道:“先进屋吧?”

      小许说:“嫂子,我还有差事要先回去,就不进去了。”
      他说话时眼角向下垂落,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分。

      王娘子觉得他有些奇怪,之前她往营里去的时候,他第一个带头开阿郎的玩笑,把一向不苟言笑的汉子弄得两脸发烫,分明是最好动的,今天却显得格外拘谨。

      进屋后,王娘子把菜放在了门旁的竹筐里,把屋子里仅有的木椅用抹布擦了半天,笑着说道:“以往不常有客人往家里来,谢大哥你多担待。”

      谢峭无心打量屋内,坐下后一直默默思忖着该怎么开口,他在心里想了无数句话,总是到嘴前又给缩了回去。他压根不敢抬头看王娘子的脸,又怕被王娘子误以为自己是因为招待不周生了气,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心。

      他刚抬起头,却看见蹲在灶台前的王娘子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啜泣不止,泪水正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

      “嫂子......”谢峭嘴唇翕动,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郎是不是不回来了?”

      “你都知道了......”谢峭将目光垂下。

      王娘子紧紧咬着嘴唇,寰京的小道消息何其灵通?更何况是在这几乎家家都有军籍西十三巷,三皇子举兵谋反被镇压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了,而阿郎两天还没回来,她心里早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只是强逼着自己不去瞎想,两天来一直在家里祈福求愿,自己在宽慰自己阿郎只是还有公事要处理,很快便回来了,直到看到小许和这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站在家门前,她才如遭雷击,心中那层层叠叠垒起的坚壁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王娘子双眼通红,蹲坐在地上:“是我做的不够好,阿郎不要我了?阿郎只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谢峭神色焦灼,轻声道:“不是的......”

      他紧紧闭上眼,只觉得灵魂被抽离自己的身体,光阴在这间房屋中的流逝竟又是如此之慢,听着女人的抽泣声,他觉得自己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搁在火炉中炙烤一般痛苦。

      如果再早一些,再早一些的话,马旁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木讷地看向一旁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碗,碗中斜着放了一束叫不上名来的花枝,早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

      王娘子兀自哭了许久,颤微着站起身子,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她深深呼吸了几大口气,脸色才渐渐有些好转,回到家后未来得及卸掉的淡妆也被泪水晕开。她不再哭泣,扶着一旁的低矮灶台,缓缓走到床前开始收拾起一些衣裳。

      谢峭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劝道:“嫂子,兵部有恤银,以前马大哥的同僚们也都凑了些,用度方面不用发愁。”

      王娘子摇了摇头:“我要回辽覆去了。”

      谢峭一愣,诧异地看向她,她转过身来,颤着唇道:“辽覆是我跟阿郎的故乡,阿郎以前说若不是遇见我,他就要站在铁马川上,为百姓守一辈子的关。我不要钱,我只求你们一件事,把阿郎的遗骨还给我,我要......带他回家。”

      谢峭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扇门,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昏暗的灯影上,一户一盏灯,一盏接一盏,一直连到巷子外的那座胡同外。

      此时已经入夜,他靠在墙上,任由身子慢慢滑落直到跌坐在地上。

      他把眼阖上用头向后轻磕着墙,一阵阵晃荡的感觉在脑袋里散开,把那股子头脑发胀的劲儿冲散了不少。

      身前光亮一暗,他蹙着眉头微微睁开了眼。

      “怎么了这是?”

      柴峙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抵住上方的墙壁,那双有意无意勾起的细长凤眸在一片漆黑里像是寒夜中的星斗。

      “边去,爷烦着呢。”

      “倒不稀奇。”柴峙第一次听到谢峭的声音如此低哑,愣了一愣,在理他一人远的距离坐下,“往那边坐点,都快没屁股搁了。”

      “自己非要挤上来,就这么大地方,不坐拉倒。”

      “姓谢的,我说你这人挺讨人厌啊”

      谢峭瞥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现在说这个?”

      “这寰京中不乏巨富和清贵,二爷我都多少知道点,偏偏你是独一档,认识这么多么些年了我也没摸透,常言道近水楼台,怎么在你身上偏就感觉不到?”

      柴峙鲜有见到谢峭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以往总是嘴上吵他不过,想再多说两句什么赚个痛快,却正好看到对方那双刚抬起的墨黑眸子,眉眼间的恹恹神色让他心头一紧,紧接着柴峙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起,轻轻穿过一层层的衣物,直抵那温热的肌肤。

      “摸透了吗?”

      柴峙的手如针扎般猛然缩了回去,谢峭看着他这副失措的模样,瞥了他一眼,“跟个生雏儿一样......”

      谢峭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侧脸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柴峙给了他一耳光。

      他摸着有些发胀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柴峙,后者正在往衣服上抹手,那力度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谢峭刚要起身还以颜色,面前那人却突然贴身向前,他只觉身子一紧,头皮一阵酥酥麻麻,耳畔柴峙的声音在风中若即若离:

      “谢泉秋,我告诉你,别把你那从澈北学来的那一套法子用在我身上,二爷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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