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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挤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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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完药后,介渊的手刚放下,房门就被“砰”地关上,屋里发出一阵窸窣的响声,没过一会,房门再次打开,李容肆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衫站在门后,头发凌乱着散在四周。
之前介渊每次见他,他都带着个大斗笠,把头发挡了个一干二净,只能看见眼前的碎发,就像是人把衣服穿的整整齐齐一样,颇有规矩,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是一.丝.不.挂。
介渊的目光从李容肆的发梢处缓缓向下垂落,直直打在胸口,似乎透过那单薄的衣物,他能直接看清那道伤痕。
“要进来吗?”李容肆侧身让出一道空间,回头朝屋里扫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将门往外拉了拉,掩住一地的狼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算了吧。”
苍凉的夜色里弥漫着一股浓烟的味道,介渊穿着这一身薄衣,在这正月的冷夜站了半天,竟然也觉得丝毫不冷。
介渊是想知道李容肆这一下午不见人影,到底是跑去哪了,是去做了什么,是不是也像府里那些下人们一样,表面上如何奉承、如何顺从,背地里却悄摸记下自己一整日的行程,用信鸽传进宫里。
自十七岁那年成为光寒阁大学士起,两年来大小暗杀便层出不穷,在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寰京里,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理由也有无数个。
还记得之前第一次见到李容肆时,介渊初以为是那些仗着武力高如九重楼便过皇宫如长廊来寻仇的江湖宗师,再后来就愈发觉得像是宫里人乔装成的眼线,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在苏宴大帅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城里上蹿下跳还不被发现?
在年宴夜里,与李容肆一起纵马甩开那些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刺客时,背对着漫天大雪,呼啸着翻卷的北风烈烈刮过,无边的寒意侵袭,把人的耳根打得通红。
可五感中在冻僵后感知还丝毫不减弱的,就只有听觉。
他听到了空中铮然作响地裂帛声,那声音自遥遥之外迅速逼近。
介渊知道那是一支瞄准着自己脑袋穿风而来的暗箭。
他不回头,他赌他自己的命。
而李容肆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介渊随即便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再加上那烂若花瓣的箭镞,如果是好端端一个人,谁能挨了这么一箭还全身而退?但李容肆就这么在自己身前消失不见。
又在他摔下城墙时,再次出现出手相助。若是真的受了那一箭的伤,如何能像现在这般生龙活虎?但若并未受伤,眼下这可怖的伤口,难道不正是箭伤所致?
李容肆看介渊脸色黑的吓人,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这尊大佛生气,刚要开口,却听到介渊说道:“李池鱼,你真让人琢磨不透。”
他愣了一愣,身前的介渊却已经贴近身来,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时,胸前倏然一凉,一只冰凉的手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李容肆本能的想要往后躲,介渊却迅速抓了一把。
李容肆震惊:“你做什么?”
介渊风轻云淡地摩挲着手指:“蛮结实,但按理说中了那么一箭,整个上身的骨头都要连着碎上几根,不躺三四个月是下不来床的,才几天,就这么能活蹦乱跳?”
李容肆语塞,一时解释不上来,介渊看他眼神往上虚飘,满脸的无辜,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前拎了拎。
“说,下午做什么去了?”
李容肆将嘴张了张,瞧见他那副天然的寡淡表情,便又将嘴给闭上了,一副死也不说的抗拒神情。
“用不用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寄人篱下?”介渊眯起那双细长的眸子。
李容肆恼怒道:“不是你叫我自己去玩的?”
介渊往屋里瞟了一眼,“是回去搬行李被褥了吧?这天气晚上要是没有被子盖,那可真难熬,府上也没有多余的......”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因为他发现了为什么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子硝烟的味道了,他起初还以为是谁家又放了烟花,原来是屋内着火了。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半个床榻正熊熊燃烧着,被褥都化作了一片火焰,黑烟正从木板缝隙中升腾着呼出。
介渊喃喃道:“屋里着了。”
李容肆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却从介渊眸中映出的火红光亮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过身去。
“怎么着火了?”他睁大了眼,大惊失色道:“我东西还在里面呢!”
他就要往屋里跑,手却被介渊抓住猛然拽了回来。
介渊挥手扇散扑鼻而来的滚滚浓烟,眉头微蹙,“不要命了?”
他从一旁没两步远的浣衣房门外抄了两个打水用的木桶,递给了李容肆一个。
浣衣局的正前方就是一条横穿王府的潺潺小溪,因为寰京独特的地缘水脉,即使冬天水流缓慢,却也没有上冻。
介渊从溪水旁盛起一桶水,朝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的李容肆招呼道:“把火灭了再说。”
火势不大,只是油灯翻倒在地上,馀火溅到了房内的被褥,两人第一时间都没发现,这才让火苗越烧越旺,几桶泛着寒意的凉水倾泼而下,很快便将火熄灭了,但靠着床塌那一侧的木墙板仍是被烧的发黑,被褥衣物早已不成形状,只余下一些看不出款式的残骸。
介渊与李容肆一屁股躺坐在小溪旁的草地上,都把手中的木桶扔去了一边,两人被这浓烟熏的够呛,介渊觉得双眼发酸,用手掬了一捧溪水在脸上洗了洗,顿时觉得头脑清醒许多,侧目去看李容肆时,却发觉后者正一脸茫然,怔怔地望向自己。
“干什么?”介渊挑眉问道。
李容肆只是叹了口气,俊俏的小脸上写满了悲愤。
三套常服,一套被褥,还有一些银票之类杂七杂八的,他的所有家当算是都栽里面了。
他一口气还没叹完,刚抬起头,面门就有一股臾凉扑来。
李容肆抹去发丝上垂挂的水珠,胸口处的已经全部被水打湿,这是他现在仅剩的衣物。
他白了介渊一眼,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曾说自己是小孩的家伙,实际上好像也才比自己大两岁而已。
见介渊又掬起了一捧清水,他忙举起手臂挡在身前,高声道:“别别别,我没衣服穿了。”
介渊把水泼向一旁的草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李容肆身前,后者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明月的寒光洒在介渊的鼻梁上,侧面的面容像是完美的璞玉,他肌肤胜雪,双目紧闭着,兰叶般的眉毛也微微垂落。
李容肆知道他一向老成持重,平日里时常紧抿着嘴唇,只觉得像是端着一副官家架子不愿纡尊,此时却见他居高临下,开口问道:“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李容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身边?”
他少有的从介渊口中听出了商榷的涵义。
“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
“我愿意。”
李容肆从地上爬起身来,正好对上介渊那双清眸,平静的眸光在他面上流转过,他被看的心中发紧,低着头说:“介大人你位高权重,又天下闻名,若是能留在你的身边,我怎么会不愿意?”
李容肆眼看老魏交代的事马上就要得手,越说越有劲:“况且我人微言轻,只是个可怜的小老百姓,无父无母,自幼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想起曾经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半山腰的寺庙和山顶的道观里各住着一群和尚道士,自己小时候无聊的时候没少去他们后院拔两根萝卜、薅几根葱。每当这时,平日里极其不对付的大小光头和老少牛鼻子们就会联合起来向老魏告状。
这样的话,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应该也不算错。
“无业游民,”介渊叹了口气,“我只当你是同意了。”
“小渊啊,人是不能经常叹气的,老魏说过,气达五脉经略,易散不易结,一叹人一老。”
夜已入深,刚才二人来来回回舀水,跑动之下并未感觉寒意料峭,此刻稍微歇息,才觉得冬夜里的冷风刺得人骨头砭疼,介渊拢紧衣襟,左右手都缩进衣袖中。
李容肆猛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路跑回小屋,不久后提着一件墨色大氅跑了出来,不由分说罩在了介渊的身上。
“走走走,回去睡觉了。”李容肆拽起介渊的手。
刚摸到手的那一瞬间,李容肆几乎以为是摸到了一块冰块,他从没见过哪个活人的手像介渊这般冰冷。
介渊看向那座半面木板外墙都被烟撩的发黑的小屋子,发现李容肆并没有在小屋前停下,而是拉着自己继续往正殿的方向走,他眉毛一挑,“你这是去哪?”
“今天下午我问过管家了,这么大一个正殿,到了晚上就你一个人住,正好这房子也住不得人了,不如就跟你挤挤?”
介渊猛然停下脚步,望向李容肆,“厢房里就只有一套被子。”
“没事,我不盖被子也行,有个躺的地方就好。”
介渊只觉得脖子被什么大力搂住,紧接着就半推半就地跟着李容肆继续往前走。
“以往去山下的镇子里买薏苡的时候,总能听到那些吃饱喝足后坐在茶楼外的老头们谈论起你,说你是久旱逢甘露,难得一见的白日青天,偏偏那些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小娘子们也喜欢拿你当梦中情郎,就说山上那群小尼姑,把你奉为山上雪、人间月,说你多么姿容清绝,是如何如何地不食人间烟火,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李容肆说着,突然凑近介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收回视线,嘟囔道:“男身女像。”
介渊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李容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挣开。
一会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正殿前,进了殿内,介渊没有在堂屋停留,李容肆也只是寥寥看了几眼,无非是一些金玉重器,
他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跟着介渊一同往大殿的左侧走,一路上的纱幔都被牢牢地扎紧在青缦玉石板砖上,殿外朔风呜咽,长廊中只燃着寥寥几盏微弱的烛灯,介渊走在前面一路无言,影子在地上拉的修长,李容肆走的不快,一步一悠地踩着他的影子。
绕过屏风转进厢房,介渊才停下身,李容肆也正好跟了上来。
厢房内空间开阔,除了摆有一座红木床榻外,还设有铜镜、盆架等,床榻下落脚的实心木层上放有一小尊香炉,香烟缭绕,房内都洋溢着淡淡的松桂味。
介渊将氅衣挂在一旁的木架上,从床榻
上扯过纹有蓝锦花绣的被子,扔向李容肆,说:“你铺在地上当褥子用。”
他力气不大,被子落到了地板上,李容肆顺势在地上摊开被子,躺在上面,一脸的惬意,“是鸭绒的诶。”
李容肆翻身坐起,发现介渊正坐在床上摘发簪,他下巴扬起,脖颈纤长,白腻如雪般的肌肤在微弱的烛光下更觉夺目,李容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脖颈向下移,那衣襟微微敞开,锁骨以下的肌肤也隐隐可见。
介渊已有几分困意,双手在脑袋上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把簪子顺利地摘下来。
刚才在屋外并不觉得有多么冷,现在进了屋以后才发现手脚冰冷,一身的困乏寒意,什么动作都做不利索,就连摘发簪这种极其简单的事都变得有些复杂。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把发簪缠上哪缕头发后,终于站起身来走到铜镜前,尽力地分离着已经跟发丝纠成一团的簪子。
已经两三天没怎么睡好觉,介渊只觉头昏脑胀,一对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突然,一双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两只手背上,介渊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角清香,身后那人肌肤的温热几乎要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像是触电般迅速往前缩了缩身子,大脑猛然清醒,连忙转过身来一脸防备地盯着李容肆,“你干什么?”
李容肆没有说话,而是贴身向前,两只手越过二人之间,探向介渊头顶,介渊身后被桌子抵住,无处后退。
“哗”地一声,介渊的头发散开来,顺着耳旁如瀑倾下,墨色的长发映的肌肤更加雪白。
李容肆拿着刚摘下的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帮你摘掉。”
介渊轻轻接过簪子,眼里闪过一瞬的失神,他撞开李容肆的身子,吹灭烛灯,躺在床上。
李容肆转过身时,只看到介渊在黑暗中侧躺在床上的昏暗身形,面朝里背朝外,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不过就算面朝外,以这种熄了灯后的光景他也很难看出喜怒哀乐。
“快睡吧。”
他听到介渊的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