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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上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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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渊从殿中走出,站在须弥座的石栏杆前时,正好看到李容肆大包小包的提着一堆行李往侧面的小廊里走,介渊唤了他一声,李容肆似乎是听到了,但是没有搭理。
多日的阴天之下,日头总算是露出了头,罩顶的暖意将寒风的刺骨也缓解了不少,整个王府在介渊的到来后迅速地挂上了各种祭奠用品,一眼望去一片素白。
看着这些素白,介渊又想起了介嘲的为老不尊,若是由他亲自来为自己安排的话,应该会选择换成大红灯笼。
周上最后走的匆忙,介渊明白他的苦衷,现在的局势之下,他必须火速赶回去稳定安西,若是真的让朝廷这个傀儡般的总督接手了安西,怕是整个西疆都要乱成一群无绳野牛,如今天寒地冻,正是草原水草不盛的艰难年份,若是此时乱了西疆,北颓人在西线的压力就会减少许多,更能腾出手来,届时必定是要进犯北疆的甘夏与辽覆。
甘夏还好,北宁王姜景胜虽然性格火爆,但跟朝廷关系一直四平八稳,因此尽管甘夏粮产不高,却可以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从巴蜀与关秦两地收购军粮。
相比开战后甘夏的勉强过活,辽覆的情况却相对来说要严峻许多。当年常朝夺得天下后,辽覆是最后一个才愿意归顺的行省,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依靠武力硬吃下来、而是选择洽谈后才归顺的行省,期间朝廷三次北伐都在辽覆六座门阀的运作下损兵折将,六十万大军被压在铁马川半个月不曾推进十里,最终以优待前朝李氏余孽为代价,辽覆才同意归顺,正式纳入常朝疆土。
介渊知道,这是一根刺,死死地扎在陛下的心间,浸出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往里钻两寸,所以陛下是下定了决心要拔掉这根刺的。
一旦辽覆与北颓发生战事,必然是以一省之力对抗一国的尴尬局面,军中粮草短缺,届时就算有王敬之舍去仕途不要换来的三百船粮草,仍然是杯水车薪。
辽覆与北颓是血海深仇,决然做不出开门缉盗这等事来,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一切都明了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冷风刮过,介渊拢紧大氅,将脖子往衣襟里锁了锁,伸出一只手来感受着。
平日都该是从北往南刮寒风,今天倒是相反。
介渊瞥了眼李容肆刚才经过的地方,那样子似乎是去把行李拿来了。
但是自己明明没有想好要收拾哪间房子给他住,他要住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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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空气中的寒意几乎要凝出实体来,风打在身上像是一柄柄飞刀。
介渊理了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思绪一层一层地在脑中交织缠绕着,他也觉得有些疲惫,这些天的奔波劳碌几乎耗费了所有心神,若不是这天气的阴寒让人生不出一星半点的颓意,下午他可能就已经在殿里裹着棉被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他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走进殿内,坐在椅子上,随手从一旁的架子扯下张羊毛毯子盖在身上,掏出那本平生意。
一页页枯朽卷褶的纸张翻过,无一例外不是些艰涩难懂的道家宪言,不过好在吕卿的笔迹气韵生动,通篇看去字迹密密麻麻却不显繁驳,介渊秉着欣赏书法的心态,最最后一个时辰也才看了十多页。
他将书扣放在桌子上,嘴里默念着方才看到的那最后一句——
雷启惊蛰。
惊蛰。
蛰。
蛰伏。
他现在必须蛰伏,蛰伏着等机会,等一个可以重新回到朝中的机会、一个重新得到陛下信任的机会。
殿外月光清凉,纱幔随着倒灌进殿内的寒风一同甩扬着飞舞,烛火明亮,大管家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了台下。
“殿下。”他表情疲惫,“都安排妥了,从府上腾出来了一间空房,就是有点小。”
介渊点了点头,低下眼:“够用了,明天你们去偏府上把东西都挪过来,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大管家闻声刚要离开,又听到介渊犹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见今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少年了吗?”
大管家停下脚步,蹙起眉头略一思索,“好像在偏房看见过他,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蹲着看。”
他绞尽脑汁想从脑袋里再找出一些细节出来,一抬头正看见只穿着一身单薄白衫的介渊走下台阶来。
“那空房在哪?”
“浣......浣衣房旁边。”
大管家目送这一袭清绝身姿消失在视野尽头,怔忪着回过神来,想起了最近听说过的一个隐秘传闻,恍然大悟后也离开了正殿。
浣衣房在王府的东北角,介渊顺着殿前的大路往府内深处走了十来分钟,周围的屋舍开始渐渐稀少起来,灯火昏暗,只有银白的冷月罩在头顶,洒下一抹微弱的寒光。
介渊借着月光,勉强认出了这座紧贴着浣衣房旁的矮小房屋。
看着因水气的侵蚀而沤烂变形的木墙板,他蹙起了眉头,这房间看上去废弃了很久,勉强只能当一个库房,甚至一些相接的墙板已经开裂,只需凑近便能微微看到里面的情况。
昏黄的烛光从那些裂口中打了出来,屋内不时有身影摇曳晃动。
“李池鱼?”
李容肆此刻上衣半褪,整个衣襟左右散开耷拉在身后,只用一根腰带紧紧地箍着挂在身上,手里拿着老魏给的药膏正往背后抹,不过那伤口位置刁钻,无论手臂怎么扭转都很难触碰的到,导致他现在的姿势极其奇怪不雅。
听到介渊的声音后,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都猛然绷紧,立马就要去掐灭桌上的油灯,可当下这身装束确实算不得行动方便,刚走了两步就踩到垂着的衣摆,他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扑倒了桌子,索性的是油灯也确实是被掐灭了。
介渊第一时间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外静静等着,只是他看到那屋内的身影倏然一滞,紧接着屋子里传出来稀里哗啦的响声,便把手覆在门上,微微发力。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缓缓推开。
尖锐的声音撕开沉寂的夜色,门轴与墙板摩擦产生的响声像是枭鸟的嘶鸣。
门叶缓缓展开,突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死死地被挡住,介渊刚想用力,抬眼看去,透过月光他看清了到底是什么挡住了门。
是裸着的半个背膀,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抵着门叶,没有为了关门而往后去强行推挤木门,只是挡在这里。
这后背的肌肤如白玉般光滑细腻,被皎洁的月华耀得恍人眼目,介渊心神一震,刚要侧过目光,却看见一只手从下方门缝中绕过腰肢伸了出来,递给他一瓶药膏。
“帮我抹下药?”
介渊听出李容肆声音中强装着的镇定,伸出手来接过药膏。
“哪里?”
介渊衣袖的刮蹭让李容肆的腰肢有些痒,他清楚的感觉到整个脸颊都开始变得滚烫,灌进门缝寒风打在他的脊背,非但没有减弱这份炙热感,反而让这股滚烫蔓延到全身上下。
“背上,你抬眼就能看到。”
“要不我先进屋?”
李容肆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起来,“你先抹!”
介渊顺着他光滑的背脊往下看,匀称的肌肉线条左侧赫然有一个狰狞的伤口,如破败的花蕊般往两侧炸裂开,像是被迅猛的长枪贯穿所致,但伤口不大,并不如枪尖那般宽阔。
“这是怎么弄的?”
“中了一箭而已。”
中了一箭?介渊拧药瓶的手蓦地一停,不知道是多么狠厉的一.箭才能造成这种贯穿伤。
他拧开药瓶,修长的手指从中擓了一指出来,敷在那伤口上,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化开药膏。
介渊的手腕抵在李容肆的背脊处,明显感受到身前人身体微微地颤动,那清晰的脊骨也缩动着前倾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