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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发 ...

  •   除夕夜,鞭炮齐鸣、烟花烂漫,借以驱赶年。家家户户已贴上春联和门神,希望来年事事如意、家宅平安。
      青莲乡莲湖旁,白衣女子手执火折子,点燃了地上的鞭炮,鞭炮霹雳啪啦的炸响,在地上画出金灿灿的心形图案,她欣喜的抱住身旁男子的胳膊,仰头笑看着他。
      李希敏苦涩的笑着,疼惜的拍拍她的头,问道:“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敏心满意足的摇摇头:“我一点都不冷。有你在,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你还记得吗,那年的初七,你带着我去拜祭你母亲,你就是这样抱着我,帮我挡去所有的寒风,我总是为我着想,我又怎么会冻着呢!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一起过年放鞭炮,我们从来都没有一起过过年呢!”
      李希敏无奈的叹息,手中加劲将她牢牢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柔声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年年一起过节,好不好?”
      敏在他胸连连点头。“以后年年如此,你陪着我放烟火、吃年夜饭、守年夜,我们一刻都不要分开!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而我在你身边,你再也不会觉得孤单。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对不对?”
      李希敏强忍住心痛,艰难的点点头,道:“好,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一起放烟火、吃年夜饭、守年夜!”他从怀中掏出蔷薇花形的项链,内嵌的红宝石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他缓缓将项链戴在她颈上,一面笑说:“这是你的新年礼物!”
      敏惊讶的捧着项链,满脸欣喜的笑道:“是蔷薇花,像火一样的眼色、像火一样的热情,我好喜欢,谢谢你!”她紧搂着他,感受到他的喜悦,不禁笑了起来。她笑了一会儿,忽然纳闷的抬头问他:“我记得你送我的是一块玉佩,上面的凤凰可漂亮了!怎么变成项链了?那我的玉佩呢?”她上下摸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急道:“你送我的玉佩呢?我放在哪里了?我弄丢了!”
      李希敏急忙按住她的手,笑着哄道:“没丢没丢,玉佩在我们西域的家里,等我们回去你就可以看见了!不要着急,现在就先那项链充数,好不好?”
      敏愣愣的看着他,许久才点点头,将项链塞进衣襟,笑道:“嗯,有你在比什么玉佩都好!这项链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李希敏不想看到她眼眸中别人的倒影,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搂住,心里点点心酸和苦涩。
      敏却一无所觉,幸福的搂住他,与他一起站在湖畔看着飞腾而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炫美的光环。

      爽怡复杂的望着湖畔相拥的男女,心中五味陈杂。被心爱之人错认为别人,这样的心酸该有所么沉重,可他义无反顾的承担下来,只有真爱一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她遥望着北方,那里有她心底牵挂的人,他心里可有她?他告诉她敏的下落是为她着想,还是别有企图?为什么她看不透他的心,就仿佛他的人是那样的飘忽不定,似乎总有一日就会飘散。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各个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一个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情人,一个找到了自己的姐妹,为何仍然愁眉不展?既是如此,何必不远万里找到这呢?”李白虽是聪慧无比,却难以理解男女之情,只见他们各个郁郁寡欢,反倒不如不见,落得清净。
      爽怡看着眼前未脱稚气的少年郎,只觉得好笑,此生有幸能见到一代文豪,却偏偏是他少年时代,虽已显现他的才气,却没有历尽世事的心境,不能理解他们此刻的无奈。“等到你长大了,遇到心上人,你便知我们此刻的心情了。”
      李白看尽她眼底的落寞,又转头看向相拥的两人,虽然他们紧紧相拥,背影却显得悲戚哀伤。脑海中浮现他初见她的画面,湖水中的她如经过洗礼的睡莲洁白无瑕,纷纷扰扰的发丝紧紧束住那柄龙纹宝剑——
      “他不是她在等的人,对不对?”李白忽然问,眼睛直直的看着爽怡。
      爽怡呆呆的望着他们,许久才道:“我多么希望是,这样她就不会这么痛苦,她便可以得到最大的幸福。可是人心不似说话这般简单,想忘就忘,说不爱就不爱了。人总是看不到眼前的幸福,总要去准寻那看不到的缥缈,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她顿了顿,又问:“你能告诉我你救下她时的情况吗?”
      李白沉思了一瞬,道:“我在水中见到她时她苍白的如一张白纸,我将她拖上岸时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原本以为她死了,可我还是将她偷偷藏了起来。她静静的躺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我去看她时才发现她不见了,我一路找出来竟看她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我走到她身旁问她,她却不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竟问我可曾见到跟她一起的人,那是她的丈夫。我回她说没有,她竟发起狂来,说他们约好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抓着我不放,要我带她去找,可是那日我只在湖中看到她,并没有见到其他人,而青莲乡附近也没发现落水的人。可她不信,依旧吵着闹着要见他,她突然间拔剑要自刎,我就骗她说这里是江水的下游,江水有很多分支,她的丈夫可能漂到别处去,只要他顺着江水就一定会找到这儿。她信了我的话,自此每日都在湖旁等待,白日里她比较静,一到晚上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喜欢在湖旁喝酒舞剑,有时对着空气说话,后来她便教我剑术,要我与她一起练剑,跟我说一些她和她丈夫的事,就这样一晃就是一年。”
      爽怡听他说着简明,可是一年的时间敏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疯疯癫癫,不禁心痛难耐,又想起吴名,便问:“真的没有找到男子的尸首?”
      李白一惊,才知敏要等的人已死,怔怔的摇头。“青莲乡不大,流经的江水仅此一条,若是有人顺流漂下,定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听你说是从她是从西域落水,那么能漂到这儿不知经历过多少曲折,江流星罗棋布,稍一弯折就是南辕北辙,想要寻人谈何容易,何况还是一具尸首!”
      爽怡长叹一声,担忧的望着敏,她此刻如在梦中,若是她清醒过来,又会怎样伤心呢!她突然想到什么,急问:“她可曾看过大夫?大夫有没有提过她体内的剧毒,毒发之期早就过了,为何她却没事?”
      李白蓦然转头看敏,恍然大悟,却不动声色的道:“曾请过大夫给她诊治,大夫说她身子并无大碍。而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只因她心结未解,需要机缘。”
      爽怡愈加不解,敏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化解她体内的剧毒,而她如今的样子又怎能带她回长安,若是紫叶和淼看到,恐怕更加伤心。她不知所措的长叹,却没有注意到李白眼底的深沉。

      时日流转,冬天的脚步逐渐远去,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随着天气的转暖,农户将家中储备的粮食拿到集市变卖,再添置家中必须物品,集市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敏拉着李希敏走走停停,看看这看看那,她停在卖面人的摊前,笑道:“自从你带我进长安之后,就没再跟你一起逛过,虽然这不比长安繁华锦绣,却朴实舒服。真想永远待在这儿,你说好不好?”
      李希敏逐渐习惯她的错认,笑着点点头。“好啊,无论你想待在哪儿,我都陪着你。”
      敏高兴的抱住他的腰,毫不掩饰激动之情。
      爽怡和李白站在一边,看到周围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禁有些燥热,连忙转过头去。虽然大唐民风开放,但偏远小镇依然保守。
      敏只顾着高兴,丝毫没发觉腰间的荷包被人偷去,那人迅速混入人海消失无踪。李希敏眼睛明亮,随手抽去腰带往前一挥,精准的系在小偷的颈上,他微一用力就将小偷拉倒在地,他牵着敏飞身一跃,便到了小偷面前。他伸手一掏,便将荷包拿回,还到敏的手里。
      围观的百姓连声叫好,巡逻的衙役过来将小偷带走,百姓依旧不愿散去。李希敏不喜张扬,拉着敏走出人群。
      敏一脸崇拜的看着他,道:“哇,真是太帅了!你怎么练的呢,竟然用一根腰带就可以制服小偷!让我看看,这腰带有什么神奇?”她伸手接过腰带,腰带质地细腻,柔软中带着韧性,而一端绣着的骏马活灵活现,她轻抚着纹绣,喃喃:“这腰带好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希敏一脸希冀的望着她,盼望她能想起些什么,可她端详的一会儿,便将腰带还给他,拉着他继续往前逛。他神色黯然,捏着手中的腰带叹息,这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她却已然不识。
      未走几步,敏惊慌的躲到他的背后,他警觉的护着她,瞪着来人,却看到武玄霜带着随从缓步而来。他惊喜的走过去,行礼叫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武玄霜打量着他风霜侵袭的脸庞,心疼的拍拍他的肩,道:“姑姑一听说你找到她了,便迫不及待的赶过来,可汗本想随我一道,可是吐蕃屡屡犯边,他实在脱不开身,便要我带你们一同回去,好让他看看他的干女儿。”她看向缩在爽怡身后的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询问的看向他,他无奈的摇摇头。
      武玄霜一惊,慢慢走到她面前,她整个人已躲到爽怡的身后,不时的偷瞄一眼。
      爽怡感到敏的害怕,任由她躲着,自己则倾身行礼,叫了声“武郡主”。
      武玄霜略点点头,试探的叫她:“敏儿?我是武姑姑,我来看你了,你怎么躲着我呢?来,让武姑姑看看!”她伸手过去,敏迅速躲开,惊疑的偷瞄着她。
      武玄霜不解的看向身旁的李希敏,问道:“希敏,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希敏长叹一声,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望着敏,敏也望着他,而她的眼神逐渐由求助变为不解,她从爽怡身后走出,仰头打量他,问:“她为什么叫你希敏,你是吴名啊!她为什么叫你希敏?”
      李希敏哑口无言,看着她逐渐清明的眼神,他突然慌了起来,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飞快躲开,只见她惊叫:“你不是吴名,你不是他,你骗我,你不是好人!”她转身逃开,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李希敏大惊失色,慌忙追了上去,爽怡也跟了上去,可人潮汹涌,她没走几步就被人撞倒在地,李白扶她起来,却再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李希敏一路追至集外的乡间小道,突然间春雷滚滚,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想着她必定躲雨,便四处张望有何避雨之处,遥遥望见一间小小的茅草亭,他飞身几个起落,果然见她蹲在亭子一角,浑身尽湿,不停的颤抖着。
      李希敏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边,尽量不惊动她,柔声道:“敏敏,下雨了,你淋湿了,小心风寒,我们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好不好?”
      敏茫然的抬头看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她的眼神逐渐落在他手中的青海骢腰带上,骏马栩栩如生,扬蹄驰骋。她伸手拉住腰带,轻抚着纹绣,眼神迷离的道:“这是义父给我的,他说这是我与他故交之子相认的信物,可我从没放在心里。因为那时我的心里只有吴名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李希敏心疼的半跪在她面前,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轻声道:“我知道,自打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其实在可汗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也未将此事当真,直觉的抗拒,因此在见到你时也没有说明我的身份,还想以兄妹名分对抗可汗的撮合。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越是抗拒,却陷得越快、越深,直到无法自拔。”
      敏慢慢抬起头对上他懊悔的眼神,愧疚的摇摇头,道:“是我利用了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把你当作了救命稻草,让你陪我度过那段日子,可我却没把心给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对我好又不会苛求我的只有你。这段时间我半梦半醒,我知道是你,可我不想打破我编织的美梦,所以我骗自己、也骗了你,我只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弥补我和他未完成的心愿。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骗下去,可是看到武姑姑之后,我知道我不能再骗你,我不能再自私的利用你对我的关心来伤害你!这对你不公平,你该适合更好的女子,而不是我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我不配——”
      李希敏连忙打断她,心痛的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自己!你明知道你不是,在那个皇宫中你能独善其身实属不易,在我心里你是最纯净无暇的,没有一个人能替代你!我知道你现在忘不了他,我不会逼你,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就好,即使你一辈子都不让我走到你心里也无所谓!”
      敏奋力挣开他的手臂,退到草亭边沿,叫道:“你为什么不懂,难道你看不出我再也爱不了别人了吗?一辈子就只爱一个人,即便他不在了,我也不会忘了他。我不能再骗你,也不能再骗自己,我不能让你为我赔了一生,我不能这么做,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而那幸福是我给不了的!”
      李希敏痛苦的摇头,道:“我不在乎,我不想错过!我们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往后的几十年会发生什么谁会知道,难道你要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生上,你知道这会有多苦!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我想帮你,你让我试试,好不好?”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恳切的看着她,她眼中层层水雾波涛翻滚。
      雨势渐大,雨水渗透亭上的茅草打在他们脸上,两人衣衫尽湿,李希敏想抱住她,却看到从她额头淌下一道道黑水,他大惊,刚要开口,却被她狠狠推开。她一步步退到雨中,站在雨幕中的她身形瘦削、仿佛要隐身于大雨之中。
      李希敏哑然的望着她缠头的白色丝巾已染成黑色,胸口如大石压住般憋闷,他凝眉看她一点点解开丝巾,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原先乌黑亮丽的秀发夹杂着些许银丝,随着雨水的冲刷,长发如脱墨般一寸寸泻下重妆,一缕缕的墨黑沾染在如雪的白衣上,顷刻间衣衫由白到黑、头发由黑到白。李希敏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一步步踏出草亭,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容颜依旧,可如墨的长发却化成如银的白发,白衣印染成黑衣。他颤抖着绾起她的发,如丝般的触感依然,可这白却刺目。
      “怎么会这样?青丝怎会变白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你变成这样?”李希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自发根变白的头发,心痛得无以复加。
      敏无奈的笑着,笑容透着难以抹去的苦涩。“情花毒,皆因有情才能毒发,一旦情绝,尝尽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之痛,情花毒便再无立足之地。试问一个没有情的人,又何来的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李希敏若有所悟,低喃:“古人言‘心碎悲白发’竟然是真的!你竟为了他而心碎,白了少年头!哀莫大于心死,你对他用情如此之深?”
      敏悲从中来,哽咽道:“人生在世总是在骗自己,将痛埋在心底,以为不揭开就不会痛,殊不知到了离别的时刻,撕心裂肺的痛莫过于此!我看着他在我怀里停止心跳和呼吸,只觉得我也跟着他一起死了,那时我才发现他早就刻在我心里了,他离我而去,只是将这印记烙得更深。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他,他就在那里活着,我能感觉到他跟我在一起,他不会再离开我了!这头发,从我见他第一面起未曾见过,就如我爱他的见证。他已身死,我也白头,就算是我们白头偕老,这一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李希敏无言以对,愣愣的看着她释然的脸,雨水滚落她的脸颊,让他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可那点点雨滴打在他的心头,摧毁了所有的希望和幻想,原来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他注定是输家。

      爽怡惊愕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她看见敏的长发在雨中变成白发,如银丝般的长发在雨中披散,一寸寸都是相思和哀愁。一黑一白瞬间颠倒,让她不知所措,难道这就是情花之毒毒发的后果?她不能肯定,可遥遥的望见敏的身影透着淡淡的忧伤,却愈发的执着不悔。
      李白幽幽望着草亭旁无言的男女,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就如同他初见她漂在水中长长的白发纠结成一簇簇白花,仿佛白莲绽放圣洁无瑕。那样的洁白让他心疼,他不愿这白让他人看到,便调制药膏染尽她的白发。今日雨中,药膏之色尽褪,那白色愈加的纯净,也扰乱了他的少年心。

      敏将几件衣衫打进包袱,起身看看自己居住了一年的屋子,过往的记忆模模糊糊,如今到了离开的时候却愈加清晰起来。
      爽怡看着她脱去一身的纯白衣衫,将一头白发用黑色丝巾盘于头顶,换上素青的衣裙,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眉梢眼底忧伤尽褪,代之以平静淡然,仿佛凤凰涅槃后的超脱。
      敏见她出神,淡淡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爽怡黯然的摇摇头,道:“一个人的蜕变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真的不知道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敏释然的笑,不在意的道:“值得不值得已经不再重要,得到的轻易失去,失去的不会复得,人的一生就在舍得之间,只是每个人的标准和欲求不同,所以结果也不一样。通常都是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珍贵,不过为时已晚。”她按住爽怡的肩膀,劝道:“你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再迟疑,快去把他找回来吧!”
      爽怡怔怔的望着她,随即笑着点点头。敏报以一笑,看向屋外扬声道:“李白,让师父试试你的剑术如何?”话音未落,剑已出鞘,人飞身而出。
      李白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剑势已至,他就势一避,侧身举剑还击,两人在湖边缠斗。
      爽怡急急跑出来,见敏有意试探他的深浅,出剑忽快忽慢、旁敲侧击,毫无章法,李白虽有些吃力,却依旧应对有度。树枝忽然脱手飞出,李白惶然的站着看着敏,敏轻笑着还剑入鞘随手扔出,李白接个正着,不解的望着她。
      敏盯着剑上的龙形图腾,眼神黯然,往事历历在目,一切皆因这帝王之间而起,一双宝剑如今只剩一把,注定她要孤独一生。清明的眼神逐渐犀利,她冷凝的一笑,道:“你我师徒一场,师父不能继续传授你剑术,只能留下这把绝世好剑给你防身,权当是为师在你身旁一样。”
      李白惊愕的瞪着手中的宝剑,这把剑她从不离身,视若生命,为何会送给他?他正要推辞,却见她缓步而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自古都是宝剑赠英雄,为师知你以游侠为志愿,他日你行走江湖,此剑就是你的标志。何况,你心志高远,必不满足于此地,定会走出这蜀地在央央中华一展抱负,成为文坛领袖。那此剑就作为为师他日的贺礼,如何?”
      她的话句句说到他心坎里,李白将剑紧握在胸口,自信的点点头。
      敏细细的打量着少年李白,叹道:“此生能得见诗仙,此生无憾。”见他一脸错愕,她连忙转开话题。“此剑虽是你的,但因图案太过张扬,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现于世人,但若要有人欺辱你,你便可亮剑示威,到时你就知道这把剑的威力。还有,为师喜你洒脱不羁的性格,他日就算进入庙堂,为师也望你秉承本性,不要随波逐流、深陷泥淖。日后国难当头,切忌为民请命,在原则上不容有失,但星辰更替,总是让人难以选择,到时就看你自己的意愿了。”
      李白不解的望着她,却见她笑得轻松自在,便将此话搁下,急问:“师父此次回长安,可还有相见之日?”
      敏转头看了爽怡一眼,才道:“世事难料,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去长安了。今后去哪还不知道呢,如果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
      李白握了握手中剑,坚定的道:“他日若是我扬名天下,请师父到长安一聚!”
      敏不知可否的笑笑,进屋拿了包袱,便与爽怡一同离开李府。
      李白一直送到门外,见李希敏守候在门边,冲着敏郑重的一拜,敏不敢受侧身避过,摆摆手,再未多话转身离开。
      李白一直站在门外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崇山峻岭遮挡住他们,他才收回视线,怅然若失的看着手中的宝剑,以龙为图腾乃是天家之物,而她究竟是谁呢?

      春日百花烂漫、碧草如丝,清爽的空气中带着香甜,他们步行于芳草间,望着一重重山、一条条河。
      “恐怕你做梦都不会想到会遇到诗仙李白,而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剑术师父竟是你!世事的机缘巧合,朕让人捉摸不透。”三人默默赶路,气氛尴尬,爽怡轻叹一声,打破寂静。
      敏淡然的笑看着她,道:“我先前根本不知道他是李白,直到清醒时才晓得。若是一早就知道,说什么我也不能给他当师父,真是折煞我了!如你所说,机缘巧合,若是现在让咱们碰到杜甫,恐怕我都不会大惊小怪了!”
      爽怡笑着摇头。“遇见李白的机会若是百分之一,碰到杜甫的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了!与李白相处几日已经让我受宠若惊,若是再见到杜甫,恐怕我真要去买彩票中大奖了!”
      敏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正色道:“其实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把剑给他,又跟他说那些话?”
      爽怡被她说中心事,沉重的点点头,担忧的望着她。
      敏并没答她话,而是看向李希敏,道:“抱歉,事先未征得你同意便将你的剑赠与他人,不过我有我的理由。”
      李希敏见她一脸淡漠,一如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不由得心寒,胡乱说一句。“剑已经是你的,随你怎么处置!”
      敏瞄了他一眼,望着长安的方向,冷笑道:“长安长安,真的能永葆长安吗?他以为机关算尽,就能得享一世太平吗?像他那样的人,死并不是最痛苦的事,而是由最高处落下、大势尽去的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时,才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爽怡从未见她如此冷绝,若是让她知道杀害吴名的另有其人,她会怎样呢?而那个人偏偏是她的好姐妹,她会不会再度发狂呢?寻找的敏的一路上她心无旁念,可如今重返长安,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究竟说还是不说!
      一匹青马自山间奔来,马上之人正是武玄霜。她勒马而止,翻身而下,李希敏急忙见礼,敏却淡淡的望着她,许久才微微点了下头。
      武玄霜无奈的笑笑,道:“姑姑就不随你们去长安了,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些老家伙了!”她满含愧疚的看着敏,道:“敏儿,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若不是我将持剑人的责任转嫁给你,你不会这么辛苦,也不会承受这么多,是我亏欠了你,在此我向你赔罪。”她向敏深深一揖。
      敏侧身避过,冷冷道:“不敢,武郡主的大礼,我承受不起!”
      武玄霜默然看着她,李希敏急忙过来,道:“姑姑欠她的就是我欠她的,我会替姑姑还上,姑姑安心会吐谷浑吧!”
      武玄霜迟疑的点点头,按住他的肩膀,几次欲言又止,长叹了声,才道:“辛苦你了,姑姑真不知如何面对你们!”
      李希敏苦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敏,她依旧一脸冷漠,静静的望着长安的方向。
      武玄霜的心被懊悔填满,她想了一瞬,走向爽怡,柔声道:“卢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爽怡一愣,她与武玄霜只是一面之交,不知她要对自己说什么,谨慎的点点头,随她走到一边。
      武玄霜瞄了一眼相对无言的两人,才对爽怡道:“我知卢姑娘是敏儿的知己,她的心思你最清楚,因此才能不远千里的找到她,足见你们心灵相通。你们既是好姐妹,定会为她设想,让她幸福和乐的度过以后的日子。”
      爽怡似是明白她话中深意,坦言:“那是自然,能让她好的,无论何事我都会为她做。但是感情方面,非人力可以控制,即便我们认为她会幸福,她不答应我们也不能逼她,因此我怕是帮不了武郡主。”
      武玄霜一怔,轻轻摇摇头,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所言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岂会不知感情之事不能勉强!现在想来若不是我私心怕希敏陷入宫廷争斗,求敏儿放他会西域,恐怕现在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人生一旦错过就不能回头,如你所说感情非人力可以控制,他们的幸福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争取,我们只能默默祝福他们。”
      爽怡不解的问:“那您的意思是——”
      武玄霜垂眸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当年天后为了保住婉儿,而编造李逸还活着的谎言,骗了婉儿十几年,虽然她心中怀有怨恨,但她始终还有梦想和希望,不至于摧毁她所有的念想。如今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让敏儿始终坚信的姐妹情深永久的保持下去,不要让她痛失了爱人后,再失去她最好的姐妹,让她心中留有一片温暖。”
      爽怡惊得目瞪口呆,悄悄望了敏一眼,轻声问:“您怎么会知道?”
      武玄霜拉住她的手让她平静下来,才道:“其实我早知林紫叶心怀不轨,再加上婉儿也曾让我防备她,所以我对她的动作稍有了解。一直以来我以为她会在你们的感召之下改邪归正,婉儿也不想伤敏儿的心,因此我什么也没有说。可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狠心想置敏儿于死地,着实让我始料未及,幸而敏儿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可吴名却——大错已然铸成,想要挽回已是徒劳。虽然我身在西域,但京中之事我略有耳闻,我知道林紫叶心有悔改,还帮你逃出京师,如今被太子囚禁折磨,足见她心有良善。敏儿此次回京,怕是会掀起一阵波澜,可我知道她不会做绝,因为她心中还有你们这些好姐妹在支持着她,可是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就是被信任的姐妹出卖陷害,她心中的痛怕是无疑估量。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这件事究竟要不要对她说,而我只是建议你不要说,最起码现在不要说。”
      爽怡错愕的看着她,她所说正是自己所想,只是一直犹豫不决,告诉敏怕她接受不了,不告诉她又心有不安,正是天人交战时,武玄霜的一席话正说进了她的心坎里,现在的确不是告诉敏的时候,她此时一心想为吴名报仇,而目标是李隆基,即使再恨,敏依旧会为大局着想。而若是她知道凶手是紫叶,恐怕她的精神会崩溃,那便是灵丹妙药也难治了。
      爽怡深吸了口气,认同的点点头。“多谢武郡主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请您原谅敏敏对您的无礼,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对您有所怨恨,待以后她相通了,她定会感激郡主今日为她设想的种种。”
      武玄霜心痛的看着她用丝巾包裹的头发,轻叹:“婉儿总说她像我,其实她最像婉儿,心思细腻、为人着想,只是对待感情方面太过于执着,伤得遍体鳞伤,却永不言悔。让人看着好心疼,却不知如何才能帮她!幸好,她有你这样的好姐妹陪在她身边,至少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希望你们一辈子都是好姐妹,永远不要改变!”
      爽怡眼眶发热、动容的点点头,向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快步向敏走去,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敏还以一笑,两人牵着手走进山区。明媚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温暖又灿烂。
      李希敏单膝跪地冲她一拜,紧随她们而去。
      武玄霜看着她们渐行渐远,心中无限感慨:“这就是轮回吗?折磨一代又一代儿女!”她望着天,长长一叹:“李逸、婉儿,你们在天上要保佑这两个孩子,让她们能有个好结果,终结我们之间的诅咒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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