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记（新）》孓羽

24、凌家

　　我一直在发颤。由心到身，每一根手指每一条神经都控制不住在微微抖动，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冷。

　　一月三日的夜，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记忆模糊。大街、救护车、医院、手术室、家……恍恍惚惚、迷迷瞪瞪，我不记得到底有多少人来来往往，什么人问东问西，甚至不记得出事后是自己向车煦野他们呼的救——不记得车煦野曾沉着冷静的在救护车没来之前对陷入昏迷的路敬祺进行过伤口应急处理，曾小心翼翼的协助医务人员将这位身高起码180CM、体重起码65KG以上的伤者打横抱上担架……不记得自己很没出息的在注射镇定剂后，一觉睡到一月五日凌晨。

　　筱艺事后笑我是典型受惊过度，吓傻了。

　　“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亲眼见到当街行凶，受害者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没被吓傻我就不叫郁文。”

　　“呦，还真当自己是在温室养大的啊？你吧，其实也就那温室里养的什么花儿旁边滴点肥料就发芽的卉，”筱艺毫不留情的打击我，“不过，杂草这玩意生命力强大，丢你去蛮荒，你也能遇贵人，还次次只惊不险。”

　　“什么跟什么啊？遇贵人？我才是贵人好不好？要不是我在，路大老板这会儿指不定早跟黑白无常套交情去了。”

　　“这话倒不假，”她顿了一下，“还别说，搞不好你也是我命中福星。要不是借你大小姐的光，我现在哪能边吃着公司餐厅提供的工作餐，边给你打电话？”

　　“你打住！吃坏东西了吧？这话怎么听着特别扭？”我皱眉。

　　“噗哧！”她喷笑，“你个没心肝的，从开口到现在，就尽在说自己怎样怎样，都没问过你儿子和我怎样。”

　　“呃，”我拍拍脸颊，“是谁刚才跟打机关枪似的谈北戴河？就那语速，我都插不上嘴。听你那么活蹦乱跳的，小草也被你讲得那么活蹦乱跳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何况，我跟你扯的都是正事。”

　　“是是，你大小姐的正事得当回事。”她继续刺儿头，语调却变得一本正经，“不过，你这么突然和我说你跟我们总公司的人扯上了关系，老总一家子都挨个儿光顾你的小屋……那什么，你信手一张草图被剽窃、摇身就成公司NO.1设计案了……然后，路老大告诉你，我和沁凡因为你出国的事受牵连，检举的人还行动迅速的直接将举报信提交给远在韩国的总公司董事会……再然后，路老大在你面前被人袭击……文子，我脑容量有限，一时间吸收不了这么多，得消化消化。”

　　“……”我握着话筒，沉默。

　　“不过，怎么说好事占大面，”蓦地压低声线，“形势应该是有利的，只是千万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特别是签合同的事。对了，回头把合同样稿扫一份到我邮箱，我让Sam好好研究研究，再给你回话。”

　　“恩。”

　　“还有，听我说，别跟凌社长那家人走太近了，那什么，人家有钱人弯弯道道多了去了，家庭关系又复杂……”

　　“哦？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我笑，趴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嘁，怎么说也是我们公司的老大，关于路老大、凌家的事情，多少会有些耳闻。”吐词舒缓，筱艺似乎是在边思索边说：“这个路敬祺嘛，出生不太好，攀上凌家做上门女婿听说也是机缘巧合。”

　　“上门女婿？”呵，起先怀疑煦野和晨晨认识的目的，原来他自己就攀龙附凤……

　　“是啊，讲起来，那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倒是挺戏剧的。呵呵，当年要不是凌二小姐闹脾气，一个人从南方跑北方去看雪，也不可能遇上外表出众的某人。”说的跟自己亲眼见到似的，筱艺一副津津有味，“路敬祺的母亲是朝鲜族，凌家老爷子当初没反对，好像也是看中他对于朝鲜文化和语言的熟悉。凌家祖籍江苏，从老爷子的父辈那代人开始，就在韩国开疆僻壤，可一路打拼下来，真正受益却是凌家俩闺女。凌家两位小姐都是在国内读完高中、完婚后才去韩国的，这大概是考虑到老爷子膝下无子，想要个血统正宗的孙子。不过，有钱人也不能事事如意，听说凌社长，就是凌大小姐，她的婚姻没能维持三年，原因是无法生育；接着是二小姐，诞下一名女婴后，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不能再孕。可怜凌老爷子这辈子想抱儿子没儿子，想抱孙子也没了指望。”

　　“呵呵，那就抱钱吧，”我嘻笑，“没想到，这年头重男轻女的也不少哈。”

　　“是啊，有钱人就讲究什么儿子继承孙子继承的。”筱艺八卦上了瘾，小声继续，“话说回来，L＆L公司表面上一直是由凌家两位小姐共同打理，但实际上因凌大小姐去英国求学多年、凌二小姐又羸弱多病，真正掌权却是路敬祺。这个路敬祺也挺怪的，他不接受任何实质性的官衔，在L＆L公司的身份只保留一个，就是执行董事，公司从上到下明里都喊他路先生，暗地喊他路老大。早些时候，凌家老爷子对这女婿不大放心，留守在首尔监督指导，直到凌大小姐学成归来，哦，也就是四年前，才放手回老家颐养天年。大小姐回L＆L公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我们茵蓝公司，为自己造了个好声势，然后，被老爷子那群忠臣推捧，迅速在公司稳住了脚。路敬祺倒是个聪明人，在凌大小姐坐镇后，以老婆病重为由退居家中，鲜少过问公司的事。”

　　“呵呵，他也害怕功高盖主？还跑去避嫌？”我翻了个身，“反正，这公司、这凌家，到最后还不是他路家的？他女儿跟他姓路哦。”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姓什么不重要，等将来要提继承权什么的时候，去户籍处把名字一改就得了，”筱艺得意忘形的声音大了些，“人家凌家没要求改姓，是照顾路老大的情绪。韩国人在某些方面比中国人更加封建，要是知道路老大的女儿跟老婆姓，丢脸的可不光是姓路的。”

　　“哦，有道理。”我点头。

　　“前年，凌二小姐病逝。有人说是医疗事故，也有人说一早都是靠药养着的，灯枯油尽而已。”笑得特诡异，“此后没过多久，就传出路老大和凌社长大有合二为一之势。”

　　“啊？”老婆尸骨刚寒……那什么，看两人样子不太像情人啊？不过，我倒认为这样的组合，对晨晨是最好的。

　　“啊什么啊，孤男寡女的天天呆一块，干柴烈火还不是迟早的事？”喝口温热的果汁，筱艺再次压低声线，“不过，最近听说两人闹矛盾了。”

　　“呃，”我伸个懒腰，“这些事情，隔山隔海隔国界，你们都打哪里听说的？”

　　“这个嘛，你不是也知道顶楼的都说中文吗？呵呵，自行想象吧。”

　　……我猜，如果世界大同，八卦这东西绝对是大同之首——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乱七八糟的聊到最后，筱艺才仔细分析起检举的事。

　　排除一堆框框条条后，竟觉得可能是件好事。

　　“我和沁凡在分公司的职位不过属于中层，够不到总公司的边，杀鸡骇猴也不该轮到我们，这回突然被一些人‘重视’起来，不得不怀疑自己要走运了。”

　　“你当辞退是走运？”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像我跟沁凡这种工蚁型人物，没帮没派没背景，原本就一芝麻绿豆，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据我分析，在公司不准备裁员的情况下，原因只有两点，那就是：我们俩对一些人产生威胁了或即将产生威胁，呵呵，很不凑巧，公司正好有个销售总监助理的位子空缺，竞争从去年下半年起就明里暗里一直白日化。作为参与竞争的老牌策划——我，很乐观的认为，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我今年将要晋升的信号，文子，我仿佛已经看见助理的位子在向我招手……”

　　“……青天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