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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最后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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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气氛一派肃穆。
就在前一天,温煦紧急召集各将领,在营帐内商议各项部署。当夜,连同温渐寻在内的一众将士便被召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了温煦口中的“冲锋队”。
按照温煦所说,这支队伍需要在深夜秘密埋伏在敌军的必经之处,并将随身携带的炸药放置于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非常简单,待到敌军队伍经过此地时,将炸药引爆便好。
温煦说完后,众人却陷入了一阵沉默。
林致风皱起眉,无言地看了一眼温煦,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可那些被召集起来的将士却装了满腹疑问,渐渐骚动起来,温煦喝了口茶,神色淡定。
终于,一名士兵忍不住了,他走上前行了礼,随后开口问道:“敢问主帅,这就是您做出的所有部署吗?”
温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子,并未抬眼:“诸位若有疑问,请直言。”
“这...”那名士兵犹豫片刻,还是暗自叹了口气,“军令如山,属下不敢。”
眼见着连出头鸟都蔫了下来,其他人也因忌惮温煦身后的镇南王而不敢开口质疑,镇南王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们这些无名之辈压得喘不过气,可谁又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送死呢?
温煦又饮了口热茶,慢慢道:“既如此,那各位便出发吧。”
“你为何如此部署?”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营帐中激起一片涟漪。
温煦一愣,循着声音望去,遥遥和温渐寻对上了眼。
“...什么?”
“在敌军必经之处设下陷阱,此计再平凡不过,你凭什么认为它可为我军取得决胜?”温渐寻定定地看着温煦,继续道:“敌军的必经之处同时也是我军的必经之处,主帅又凭何认为对方不会同样埋伏在那里?”
“......”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温渐寻的脸上,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小子可真有胆量。”
温煦看着他,眼中似有深意,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我自有考量。”
温渐寻则道:“若是仅仅如此,恐怕难以服众。”
“......”温煦重重地搁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军令如山,你只管领命去做,一切后果皆由我承担。”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其他人就是再不愿意也不敢忤逆,全都默不作声地收敛起了不情不愿,悄悄地关注着这两人的交锋。
不过说实在的,这也算不上什么交锋,一个是镇南王世子,如今战场上的统帅,一个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士兵,虽说他好像是立下了不少战功,可这也和温煦差得远呢!
在他们心里,温渐寻充其量就是胆子大罢了,即便他把所有人不敢问的都问了,但结果肯定都还是一样的,没什么用。
如今看来,更是不如不问。
闻言,温渐寻反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嗤笑一声,垂下眼不再去看他:“军令如山...既然主帅都这般说了,那属下...也只能领命。”
温煦不自觉地皱起眉,藏在袖底的手缓缓握紧。
被编入“冲锋队”的众将士们纷纷领命离开,温渐寻走在最后,他刚刚伸手撩开帘子,身后的温煦便开了口。
此时的温煦看起来有些焦躁,甚至都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张开口,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他斟酌一会儿,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渐寻,你相信我。”
温渐寻顿了顿,没有回头。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气氛十分凝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也许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温煦那么聪明,做出的部署不可能只是让他们来布个陷阱,说不定所谓的“冲锋队”只是这场大战的开胃小菜,给诸位尝尝鲜罢了。
说是“敢死队”也不为过。
可战场之上不容逃兵,他们不能逃,更不会逃,与此同时,也心存侥幸。
万一这场仗没有我们赢不了呢?
万一温煦能保下我们呢?
万一我没死呢?
温渐寻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到脑后,抬眼看了看朦胧夜色,美得凄凉。
......
人在陷入绝境之时,最后闪过的念头定然是心中最难割舍的那抹执念。
爱财之人在最后关头仍想握紧钱袋。
贪权之人在混沌之间仍想爬上高位。
惜命之人在恐惧之中仍想求得一线生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在被事先埋伏在山野中的敌军重创,迫不得已提前引爆炸药的那一刻;
在哪怕持着剑也站不稳的那一刻;
在他重重倒下,耳边阵阵轰鸣,鲜血涓涓横流,和泥土一齐糊了满脸的那一刻——
温渐寻想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罗绮怀那恍若道破天机的无情之语。
而是那年上元佳节,为他放了一盏河灯的某人。
那人的侧脸被花灯映衬着,很温柔,很好看。
温渐寻的视线与神智渐渐模糊,直至陷入一片彻底的黑。
“我...还能与你再见一面吗?”
这是他仅存的一念。
......
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胜利的号角响彻国土的每个角落。
今日的琴川尤为热闹,就在今天,离家多时的战士们将带着满身功勋与荣誉,重新踏上心心念念的故土。
黎岁落一大早便出门了,此时的大街早已人满为患,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虽嘈杂非常,却也显出了一派热闹与喜气洋洋。
他随意一瞥,便看见不远处有位身着粉裙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大束花,脸上洋溢着羞涩而幸福的笑。见状,黎岁落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为温渐寻种的那棵花树还未长成,温渐寻今年怕是看不见花开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惜,早晚都是会看到的。
正这么想着,人群里忽然爆发了一阵欢呼,马蹄声忽地逼近——战士们,回来了。
场面一瞬间陷入了混乱,哭声、笑声掺杂在一起,人们拥抱着,用尽所力气去诉说着思念。
一位英俊的青年翻身下马,接过那位姑娘的花,抹去她脸上的泪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在大街上等待的人很多,回来的人也很多,可直到人潮逐渐褪去,热闹缓缓落幕,黎岁落也没有找到他想见的人。
他站在原地,等了很久。
一齐陪他等的人也不算少,但他们早已褪去了喜气洋洋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浓得挥不去的恐惧与悲痛,黎岁落甚至听见有人在小声抽泣。
“我等不到了,对不对?”一位女子迷茫地看向身旁的妇人,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他没回来,对吗?”
妇人心痛地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咱们回家吧。”
女子摇摇头:“可是他答应回来之后要娶我的,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妇人闭上眼,也流了泪:“傻孩子。”
不远处,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妇慢吞吞地朝黎岁落走了过来,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差点儿被地上的碎石绊倒,黎岁落赶忙扶住她,轻声问道:“婆婆,您没事儿吧?”
“没事,老身没事,好孩子,我有事情问你。”老妇紧紧抓着黎岁落的胳膊,急切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儿子啊,他长得又高又壮,英俊的很啊!我在这儿等很久了,怎么没看见他啊?”
黎岁落沉默了一会儿,道:“...抱歉,我没看见。”
此时此刻,周遭的人估计都已经猜到了自己亲人的命运,啜泣声越来越大,这老妇显然也听到了,她顿了顿,松开了黎岁落:“...这孩子,估计是先回家了吧!我老了,眼神儿不好使,他也不知道来找找我。罢了,罢了!我就也先回家去,他大老远回来,估计还饿着肚子呢,我得回家给他做饭去了......”
老妇转身离开,嘴里念念有词,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了:“我儿子又高又壮的,打头熊都不是问题,这回也肯定不会受伤,肯定会平安回来。”
“可是...”老妇抬起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可是..你怎么就没回来呢.......”
黎岁落目送着她离开,恐慌一瞬间凝在心头。
温渐寻呢?
他为什么没回来?
不,不会!他肯定回来了,他毕竟是镇南王府名义上的世子,身份尊贵,兴许是坐着马车走了大路,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王府了。
一定是这样的!
黎岁落一边想着,一边僵硬地挪动了脚步,朝着镇南王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要见他,一定要见他!
......
镇南王府,温煦为座上的人斟了杯热茶,镇南王手指微动,拿起茶杯细细打量。
“此战大胜,你做的很好。”
那日最后一战,温煦以爆炸声为引,迅速且果决地启动了真正的决胜部署,将敌军一举歼灭,圣上赞赏其为经世之才,不日将前往皇城受赏。
“多亏父亲教导。”温煦恭敬答道。
镇南王饮了口茶,淡淡道:“不过,你也留有私心,本王到底是该赏你,还是罚你。”
“...儿子自认无错。”
镇南王道:“你是担心寻儿带着战功健健康康地回来,本王会杀了他?”
所以就把他弄成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让他在王府苟活?
“那场引爆,寻儿原本是不用去的。”镇南王道,“你可知他如今这副样子,比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
温煦挣扎片刻,还是直言道:“父亲,我不明白。渐寻也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您为何对他如此狠心?他也是镇南王府的人,战功是他的,也是我族的!其间到底有何不同!”
“煦儿,你还是太年轻、太软弱了。你想保护他,却终是害了他。”镇南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才是我族真正血脉,这些功勋,只你一人拥有便够了。”
温煦双唇微动,似是还想反驳什么,却被突然传进来的小厮打断了。
这小厮神情慌乱,两腿直打颤,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煦蹙眉呵斥道:“镇静!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王爷!世子!小世子...小世子他!”小厮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小世子他不见了!”
当日爆炸声响起后,温煦便派人把温渐寻接了出来,并提前将他送回了镇南王府,他伤得很重,这几日一直靠汤药吊着命,从未醒来过。如今这人却凭空消失了,全府上下竟没一人发现一个重伤之人的行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还不快去找!”温煦怒道,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找不回来,我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
可这小厮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来了个侍卫,温煦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何事?”
侍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一字一句道:“回禀王爷、世子,黎府黎公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