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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动如参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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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在灵光一闪间有了某种想法,便会立即付诸行动,至少黎岁落是这样。也许是一时冲动,亦或是一腔热血上涌,总归是顾不得那么多的。
可是,要栽一棵什么树才好呢?
黎岁落抿着唇,眉毛缓缓蹙起,盯着铺了满地的“鹅毛毯子”认真思索了起来。他对花草树木的涉猎其实并不算少,但要从千千万种之间找出一种专门送给温渐寻的,还是太难了。
正苦恼着,黎岁落忽觉眉间一凉,抬眸看去,四周又缓缓飘起了点点雪花,雪越下越大,随着风的趋势席卷而来,恍然间就像陷入了某种白色花海。
黎岁落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掌心,随后又缓缓消融,转瞬即逝。
——“我若是要种,一定要种花树,会开花的那种!这才好看。”
温渐寻曾经说过的话忽然在耳边回响,那雀跃的语气熟悉的就像他们还停留在那缠绵的昨天。
黎岁落垂下眼睫,从唇间泄出了一声叹息:“...那就,都随你。”
他已经想好要栽什么树送给温渐寻了。
下了决定后,黎岁落便着手研究了起来,他辗转于多个商贾世家,终于在来年春天之前寻得了一棵上好的树苗。
“黎公子,您确定要这棵树苗吗?”被派来与他交接的伙计试探地问道。
黎岁落点点头:“确定。”
伙计道:“这树苗虽属上品,但品种却算不上什么稀罕物,您当真如此喜欢?”
“当真。”黎岁落朝他微微一笑,“稍后请帮我把这棵树苗送到黎府门前,把它交给一位名唤露薇的女子,麻烦了。”
伙计赶忙摆手道:“您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黎岁落转身欲走,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问道:“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卖栽种工具的地方?”
......
待到黎岁落终于逛够了集市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两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工具,步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刚一进门,就对上了“露薇”略带幽怨的眼神。
“公子,您可算是舍得回来了。”罗绮怀坐在石椅上,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着桌案,“把这么个物什扔给一个弱女子,你居心何在呢?不会是在嫉妒奴家吧?”
黎岁落原本在笑,可听了她这后半句话却是一脸莫名:“嫉妒?”
罗绮怀“啧啧”两声,故意把语调拉的极长:“当然是嫉妒奴家...能轻而易举地见到您的那位小情郎了。”
黎岁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你去见了温渐寻?”
“哟,新鲜着呢——本君不过随口一说,没成想你还真把人家当成情郎了呀。”
“......”黎岁落抿抿唇,继续问道:“你去找他做什么?”
“想见就见了,想找便找了,若谁都和你一样犹豫不决,那这天下的姻缘可就乱了套了。”
“...顾左右而言他。罢了,我只有一个疑问。”黎岁落道,“这里的温渐寻,和现世的温渐寻,是一个人,对吗?”
听了他的话,罗绮怀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什么,随后才开口说道:“是也不是吧,你觉得呢?”
黎岁落被她这句反问噎了一下,但心却逐渐沉了下来。
无论答案如何,他们在这里都不会有任何结局。
最好的结局,就是离开这里。
而他们,一定会离开这里。
想了想,黎岁落果断转移了话题,把目光投向了地上那棵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树苗:“府君既不辞辛苦地来了,便屈尊帮晚辈一个小忙,如何?”
“哦?你且说来听听。”
“大概是向西行,一直走到头,那里有一处山野密林,林木的尽头伫立着一间小屋,把树苗送到那里便可。”
罗绮怀挑起眉,有些难以置信:“你自己不送,让本君去送?”
“说来惭愧,这树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如今晚辈只是一介柔弱书生,没有灵力,甚至不会骑马。”黎岁落也觉此举不妥,眸底映出些许尴尬之色,“若是雇人去,又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本君懂了。”还没等黎岁落说完,罗绮怀便一脸恍然大悟,“那地方原是你与他的私会之地!既如此,也确实不宜让他人知晓,本君便帮了你这个忙吧。”
“私会”这两个字横冲直撞地闯进了黎岁落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把反驳的话狠狠地压了回去,顺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那便多谢府君了。”
可他的耳朵却悄然爬上了一抹绯色,红的似要滴血。
“不过,有一事还要提醒你。”罗绮怀道,“入镜者在此间的爱恨嗔痴、生老病死,皆会对现世中的躯体产生影响,哪怕只是微弱的灵力波动,也不例外。”
黎岁落则道:“难道府君也会受此间影响?”
罗绮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本君自然除外,只不过是提点你一番罢了,你若是有运气离开这里,可要小心着你那单薄的身子骨。”
闻言,黎岁落的表情愈发无奈,罗绮怀也不再多言,随手一挥,地上的那棵树苗便不见了踪影,她抬眸望向黎岁落,揶揄道:“怎么?需不需要本君把你也送过去?”
黎岁落:“...多谢府君美意,但不必了。”
他还是想一个人,再走一走那条路。
等他终于踏遍山野,穿过那片密林,看见了那间古朴小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的彻底。
温泉依旧冒着缕缕热气,可周遭的冰雪却还未完全消融,一棵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树苗安静地躺在屋前,映着天幕上的点点星子和上弦月,显出一派莫名的平和。
黎岁落微微仰首瞧着那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一早,黎岁落便扛起锄头,拎着水桶,弯着腰勤勤恳恳地投入到了“栽树大业”当中。昨夜到达此处时,时辰已经很晚,他干脆在小屋里凑合了一宿,虽偶有寒风顺着窗缝溜进来,但黎岁落却睡得异常踏实,今早起来也是精神抖擞。泥土顺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没多时太阳便高高地爬上了枝头,黎岁落这才停下来,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
军营之中,气氛一派惨淡。
不断有负伤的士兵被抬进抬出,痛苦的哀嚎声和医师焦急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听了叫人脑袋直疼。血液和眼泪融为一体洒了一路,那味道说不上的腥臭刺鼻。
温渐寻快步走到一处无人之地,摘下头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凌乱的发丝黏在他脸颊的血痕上,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连疼都觉不出来。
这场仗打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藏在盔甲之下的身躯总在添新伤,今日那敌军将领的剑若是再偏一毫,他兴许就和那些瘫在担架上的士兵一个模样了。好在他先一步抹了对方的脖子,可就在那滚烫的血溅在脸颊上的那一刻,温渐寻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你势必会死在这场战争里。”
闻言,温渐寻愣了一下,随后却是笑出了声:“这位姑娘,你不远万里来到这军营,就只是为了来咒我的?”
“本君是掌管此间姻缘的神仙,心中自有天机。”罗绮怀掩唇轻笑,手中持着一枚精致的哨子,“你只要轻轻一吹,便能远离一切是非之地,和你那心上人携手到老,岂不是一桩美事?”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温渐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挑眉,问道:“你去找过他了?”
罗绮怀仍是笑着,没有回答。
温渐寻继续道:“他如何说?”
见罗绮怀但笑不语,温渐寻便明白了,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也罢,他若是应了,你便不会来此寻我了。不过,他既已替我做出选择,我也没有必要再选。”
“他要如何是他的事,与你何干?”罗绮怀话音一转,那双带着媚意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不信我。”
温渐寻道:“信或不信,又能怎样呢?”
罗绮怀:“信则生,不信则死。”
温渐寻耸肩:“死又何妨。”
罗绮怀:“......”
莫非如今的修道之人,皆将生死视为身外之物?
“你若真是神仙,那应该明白天命不强求。”温渐寻道,“如若这就是我的命数,顺让了又如何。”
“你...”
罗绮怀还欲说些什么,温渐寻却已转过了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可他走了两步后,又突然侧首问道:“我死后,他会如何?”
“觅得良人,子孙满堂。”罗绮怀面无表情地答道。
温渐寻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待到他走远后再回头,那神秘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一阵又一阵沉重的哭声忽地响起,把温渐寻从回忆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他回首望去,只见一片灰暗。
又有人死了。
就算那日黎岁落应了,他也不会抛却他的战友与家国,这条路终归是他自己要走的,贪生怕死非他所求。
再者说,他凭什么一定会死在这里呢?
他不愿强求的,只有黎岁落亲自选择的命数罢了。
......
深夜,一只信鸽悄然飞进军营,落在一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士兵身上,那士兵利落地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信,匆匆进入了主帅营帐。
桌案前,温煦正披着厚重大氅,趁着烛光研究两军形势。士兵向他行了一礼,随后走上前去,把信交到了温煦的手上。
温煦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细细读过,眉头却越蹙越紧。
“温煦吾儿,我军如今之势实为不利,身为一军主帅,当戒骄戒躁,稳定军心,以你之智,必将寻得破解之法,我军此战绝不可输。”
“至于那把已钝之刃,必要之时,可弃、可杀。”
“......”
温煦沉默着把信纸送至火中,直到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