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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植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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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灯熄灭的那一刻,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主刀医生出来的时候额头依旧有些微汗,手术的环境是绝对的,以此看来,的确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儿。
陆歧路第一时间走过去,先是非常礼貌的慰问了医生一句:“您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说?”
秦警官也大刀阔斧的走来,当即问道:“怎么样了医生?”
医生深呼一口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声音低沉着解释道:“不太好,我想需要进行转院治疗了。”
“怎么你们治不了吗?”秦警官有些担心,医生点头:“医院水平还达不到,我已经尽可能控制病人情况了,但是非常不理想,全身感染不说,最重要的是流血过多导致脑部缺氧,极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什么?”陆歧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再三的确定道:“您是说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建议你们再转院看看。”
“医生!”陆歧路再次拦住医生,面色焦躁不安的问:“您跟我说句实话,他到底还能不能醒了?”
“是啊医生!这个病人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证人!”秦警官也担忧起来,然而,医生却依旧摇头,非常抱歉道:“跟您说句实话,他能醒过来的几率……不高于百分之十。可即便是醒过来,只怕也无法为警方提供任何线索了。”
“为什么?”
“失血过多导致脑部供氧不足,因而损伤了脑神经,即便治疗成功,他能够清醒,只怕也会丧失部分功能和语言能力。”医生抱歉的叹气,又道:“这种病人即使活下来,智商也不会太高。”
“他才只有三十多岁啊医生!”秦警官忽然有些情绪波动,一把抓住医生,陆歧路蹙眉赶忙拉下了秦警官的手。秦警官倒退一步,坐回了冰冷的长椅上,陆歧路站在原地,他也万万没想到情况会不乐观到这种地步,如果早知如此,也许他甚至不会救他。
他救了一个不会死,却也不会醒的人。这是不是相当于为裴攻止救回了一个包袱?同时想到即使有一天赤明诚醒了过来,但他不能走、不能动,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难道自己和照顾他的人就不痛苦吗?
他的身体也有些虚,毕竟熬了这么多天了。秦警官独自坐了一会儿,直到赤明诚从手术室中推了出来他方才起身,走到那床边看了他一眼。
这种惨状,是陆歧路也不敢直视的。
喉咙上豁开一个口子插着呼吸管,他的口腔伤口连同食道粘合很厉害。三种不知名的吊瓶同时输向一处,针头却扎在他的臂弯间,牢牢固定。浑身上下又被崭新的绷带包扎,而有些地方甚至还不能包起来,医用被的下半部空瘪瘪,没有双腿。他的下半身从大腿根部截肢,就像一只桎梏在茧里的蛹,永远不会破茧成蝶。
陆歧路撇开眼,秦警官叹了口气,摸了摸泪。这个举止被陆歧路看在眼中,等护士们推着赤明诚进入无菌病房后,他方才关怀了一句:“您还好吧,秦警官?”
“叫我老秦吧。”秦警官就站在长廊尽头,站在安全通道的转角处的窗前,那里有一个醒目的禁烟标志,但他却从兜中摸出了一盒芙蓉王,转手递给了陆歧路一根,他虽然接过手,不过碍于这里是医院,他并没有吸。
香烟被点燃,秦警官狠狠抽了一口。青色的胡子好像一瞬间从他的嘴唇上冒了出来,上了年纪的皮肤有些油腻,乌紫的唇上有几道干皮,他的牙齿有些黑黄,看得出是长期吸烟所致。陆歧路盯着他,烟雾淡淡中,他好像看见秦警官的眼睛泛着光,可是人到了这个年纪眼睛就会干涩。
有句话叫什么‘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揪心的话:“三年后我抓了一个犯人,审他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说的。我儿子、我、我媳妇儿、额老娘……他们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那一瞬间,陆歧路觉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秦警官却毫无畏惧,眼神倏地坚定起来,又道:“陆律师,有件事儿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今天的‘1117案’和十多年前‘1113案’并案侦查吗?”
陆歧路木讷的摇头,他隐隐觉得秦警官的脸有些熟悉,可是又无法确定,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中年男人直起身,冲他道:“因为我儿子就是死在十二年前,仁寿制毒案中。当年的毒贩一个也没被抓住,不过,我顺着一条线索查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陆歧路的眼角疯狂的跳动,好像有什么就要浮出水面,但却又沉了下去。需要好多好多的人,好大好大的网才能打捞上来。
“崔立民!”
“那您为什么不……”陆歧路的情绪也有些波动,如果十二年前秦警官一举将崔立民等人抓住,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种种,然而,事情永远不会这样简单顺利。
“我是想抓他,但没有证据,仅仅是牵扯出了这个人而已。后来他就因为‘1113案’入狱十多年,我也没想过他会出来这样快,并如此急不可耐的再次犯案!这个人实在危险,反而更让我确定了当年我儿子的事儿与他有关。”
“他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号人物。”陆歧路叹道,转而又问:“可是这和‘1113案’又有什么关系?”
“1113案有他,我儿子的死也跟他有关,现在这个赤医生也和他脱不掉干系,我怀疑这之后有个更加庞大的组织。”
“您想为您的儿子报仇?”
“那是私人的说法。”秦警官笑的很憨厚,拍拍陆歧路的肩头道:“我是一名人民警察,只是尽我所能做该做的事!私人感情,永远是第二位。我没穿警服的时候,想着除暴安良,打压那些坏人,可真的穿上警服了,我才发现自己需要的却是克制!因为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公众的利益与司法的尊严。更何况,我儿子的死也不能全算在当年的事情上。”
秦警官的笑容透着苦味儿,陆歧路蹙眉不解的看着他,男人垂下手,背过身站在门边,声音低沉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儿子就是这样去的。遭遇千刀万剐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死去,被他的同伴救出来后住进了医院,直到五年前,他母亲去世,我方叫医生拔下了呼吸机。”
陆歧路的唇一颤,眼泪竟莫名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张张口想要安慰他,却见秦警官扭头带笑道:“我儿子从小到大都喜欢喊我老秦,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你不做父母,不知道父母的辛苦。一想到那个孩子这副样子躺在病床上,我就心疼他的爹妈。虽然他的父母和他断绝了关系,不过,明天就要赶过来了。陆律师,你那个朋友和他不是简单的战友关系吧?”
陆歧路沉默不言,秦警官却道:“他的情都写在日记里了。可是做父母的也不容易,这件事还是不要提起了,我也会保密的。同时,请你的朋友也做好证人醒不过来的准备。我知道‘1113案’让他失去了弟弟,如果‘1117案’再夺走他的爱人,这世界的确是对他太过残忍……不过你放心,我以一名人民警察的名义起誓:我会尽我所能,还他一个公道!”
“老秦!”看着中年男人没落离开的背影,陆歧路低声喊了他一下,他看见男人的背影顿了一瞬,抬手摸了摸泪,然后昂首挺胸的走到了喧嚣的人世中。
老秦依旧是老秦,一个将一生精力都奉献给人民的好警察。
可是好人并不能逃过人世间的罪恶。
再次回到重症室时,陆歧路意外的发现那个人也在。就是那个裴攻止被再次逮捕时率先走到他面前喊他‘队长’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正和医生交流赤明诚的情况,片刻交谈后他又向着老秦走了过来。
老秦倒是先招呼了一句:“赤医生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那个人点头又客气道:“特别谢谢您这边的帮助和努力。”不过,他的神情严肃着又道:“我想了解一下赤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单位那边对这个也十分关心。”
“我想网络上的视频你也看到了吧?”老秦面色沉重道,山炮点头问他:“不过那视频是怎么上传的?”
“是通过各大网络在同一天发布的,发布人也不同,很明显有人故意买通他人操作的这一切,有些还是中学生,可据他们描述的让他们上传这个视频的人却不是同一个,对方是做了很周密的计划了。还有些是闲杂人员,流动性很大。不过,我想故意这样做的人终归是好意吧,这边还在继续跟进。”
说这话时老秦看了一眼陆歧路,见他沉默不语,山炮的目光也随着老秦看向他,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问道:“他就是赤医生的救命恩人吗?”
“救命恩人算不上。”陆歧路摆手一瞬,莞尔一笑,客气但情绪低沉:“毕竟人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那您是在哪里救的他?”山炮可以说是个非常警惕又有头脑的人,他总觉得陆歧路这个人问题很大。山炮的那双眼睛逼得陆歧路不得不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开口应道:“是在马路上偶然遇见的。”
“真的?”其实说实话,让山炮去当一名狱警,连陆歧路都隐隐觉得可惜,不过他还是坚定不已道:“是的。”
“可是我看报道说您救了他之后,却不让清洁工报警?这是为什么?”山炮步步紧逼,不等对方回答,紧跟又问:“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个时间点您会一个人出现在那儿?”
清晨四五点,一个外地的律师在大马路上游荡的确有些奇怪,但也不是说不过去。气氛忽然冷凝一瞬,老秦看了眼哑口的陆歧路,赶忙一笑道:“高警官。”
原来这个人姓高。陆歧路平静的看着他,并不觉得心虚,老秦非常清楚陆歧路和山炮说的话都是在扯谎。其实若说偶然遇见,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会如此相信,不过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会觉得蹊跷吧。
老秦并没有揭穿他,反而对山炮严肃道:“高警官,我们这边的案子还需要了解一些关于那个越狱犯的事。”
“是吗?正巧!我们也想问一问有关犯人的一些情况。”山炮恢复了一丝笑容,仿佛和秦警官达成共识,继而又道:“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到了之后又和谁接触过,又说过些什么?”
“没有,他一直站在重症室外一句话也没说。”老秦摇摇头道,他没有提起陆歧路与裴攻止单独会面的事儿。可以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陆歧路平静的盯着这名姓高的狱警,他觉得如果这个人不是像老秦一样的人,那一定是个很危险的敌人了。
“咱们换个地方谈吧?”山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歧路,从他身边路过时,那双眼锐利不减。老秦搭上他的肩头,倒显得有些老不正经,拉他躲到角落里说话去了。
看来这个山炮是有意避着自己的,不过陆歧路倒没觉得怎样,反而避开那人审犯人似的目光,自己轻松不少。
只是闲来无事,他看见同那山炮一起来的人,于是上前与对方攀谈了两句。从对方口中他倒是知道了一些好事。
这个山炮姓高名天尹,是个三十而立的年轻人。当兵八年,曾与裴攻止在一个部队服役,两人更曾是一个特种兵部队的。不过每每听到特种兵这个词陆歧路既觉得离自己很远,不可思议,却又觉得自豪。他没敢想过裴攻止最终会成为一名特种兵,这种兵种说出口总令人有几分骄傲。哪怕只是作为对方的朋友。
不过,听说高天尹后来患了强直性脊柱炎不得不退伍转业,可现在即使攻止成为了犯人,不过这个小高每每和人提起攻止也总会止不住一脸骄傲的称呼他为队长。因为这样称呼一名犯人他还被批评过多次。听说高天尹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不过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也让陆歧路感到一丝忌惮,这大概就是特种兵身上独有的一种狠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