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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他从马上坠入谢之凛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的铠甲散发着血污的气息,几乎要把男人本身的麝香味盖住,洛长宁放纵自己在对方的怀抱中沉沦几秒,然后在意识到周遭环境的时候忙把对方推开:旁边几位将领模样的男性正迎面而来,这些人都看不到洛长宁的身影,只能看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对空无一物的马匹张开双臂,又环抱着空气。将领挠了挠头,脸上表情尴尬无比。
      “好多人看着,你正常点。”他小声咕哝了句。
      “是谁的错?”谢之凛咬牙,又微微提高声音对将领点头,“蒋从武。”
      “呃,皇上龙体……那个什么……万福金安。”将领模样被叫做蒋从武的男人单膝跪地。“吾皇万岁。”
      谢之凛一摆手,“朕说过,客套话免了,今日战士们死伤几何?”
      “仍有儿郎陆续归队,还在统计中。”
      蒋从武走在侧面为谢之凛引路,二人一同在营地中穿梭,巡逻兵士整齐划一地向谢之凛行武人之礼,复又继续他们的工作,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有从没见过真正战场的洛长宁左看看右看看,无论见到什么都觉得好奇,谢之凛瞥了他一眼,右手钳子似的攥住他的左手腕,不让他离开太远。
      蒋从武在旁将今日出兵情况简单解释了一番,洛长宁也就被迫在旁聆听了一遍,他听了半天才终于了解了谢之凛现今的处境:他要谢之凛陪他去找冲月宗宗主江郎那日本是冲月宗人前来与当今圣上商议有关北征的事情。就如国师前日所言,丁零诸部反抗西突厥暴政,经由政事堂探讨,认为以当今伽国国力足以在丁零诸部处分得一杯羹,而丞相南宫弘则提议谢之凛御驾亲征。
      他依稀记得历史书上确实提过这段伽国与丁零人的战争,但是无论如何也记不得这场战斗的结局,他只记得当时的配图是战场的一隅,遍地都是死人,每一脚下去都是尸体。
      蒋从武在王帐门口处告退,谢之凛掀起帐帘,对洛长宁一挑眉。
      “谢啦。”他不情不愿地钻进主帅帐。“谢谢你这么远还来找我。”
      “朕要听理由。”
      洛长宁不解:“什么理由?”
      “为何搅到战场上来的理由!”
      他听得火起,心想来找你就是想见你,你还要我把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摆到台面上说不成!本来兴高采烈的吃了药过来,还以为你会高兴,结果却被你反过来质问?!
      “没有理由,我犯贱,打扰到皇上北征还真是抱歉。”
      他推开帐帘就往外走,也不管身后谢之凛好看的剑眉拧在一起,他在黑暗里盼了足足五天,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个世界苍蓝清澈的天,再吸一口潮湿干净的空气,结果刚来到这里不是闻到死人味就是闻到血腥味,洛长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本来干干净净的校服上也沾满了血渍。
      胸口哪儿来的血渍?
      手腕再次被死死捉住,有人大力一拽,洛长宁没能保持住平衡,直接摔进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怀里,男人从后面将他锁住,半搂半抱地把他带回主帅之帐,男人粗重的呼吸就喷在他耳朵上。
      “朕是问你为何会在此时前来,为何不与朕知会一声,”谢之凛强压怒气,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这里不是朕的皇宫!这里是战场!刀剑无眼,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知会一声知会一声!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提前跟我知会一声!洛长宁!”
      见他没有反抗,钳制他的力道放轻了些许,他在谢之凛的怀里被翻了个面,然后紧紧抱在怀里,身上淤青的地方被对方勒得生疼,可他根本不想挣脱,男人刀削似的下巴抵在他头顶,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你到底知不知我有多担心你。”
      洛长宁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太习惯于独来独往,习惯于孤身一人做任何事情,在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被担心’这个词汇,只有‘被无视’这几乎唯一的选项,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被人担心的感觉居然这么……好。
      “对不起。”他垂下眼。“我下次会注意。”
      “还敢有下次?”谢之凛的声音登时提了几个声调。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感觉到掌心有些潮湿,此时他的双手正环在谢之凛背上,外加上刚刚看到的校服胸口上的血渍——
      “等等,谢之凛,你受伤了。”他立刻松开双手以免直接接触到伤口。“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别的都等等再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谢之凛赤着上身的模样,急行军资源有限,洛长宁让谢之凛打发走了随行的军医,亲自拆开药箱给谢之凛处理身上新鲜的外伤。好在几乎都是皮肉伤,只需消毒清创,再涂上一层厚厚的金疮药便可进行包扎,他像只蜜蜂般围着坐在椅子里的谢之凛转,男人束着发,被从他手中拿走的乌木簪随着他的动作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心口处翻搅,像只奶猫的爪子般勾了勾名为回忆的部分,鬼使神差地,他碰了碰那枚看起来就被反复清理把玩过的簪子,感觉到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见过这枚乌木簪,在更早以前,在他还跟妈妈学习木雕的时候。
      回忆转瞬即逝,也许是注意到他正在发呆,谢之凛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洛长宁立刻回神,将千丝万缕的回忆抛到脑后,专心给谢之凛上药。
      晚些时候他回了现代世界一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在上晚自习和请假回出租屋二者之间斟酌了片刻,最后决定向班主任老黄请了个假,背着书包回了出租屋。洛长宁不确定老黄是不是对自己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他只知道胖胖的班主任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默许了他今天提前回家的行为。洛长宁混在无数校门口的叫卖摊位之间离开了学校,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些常见的外用药,这才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出租屋。足足五天没有被造访的房间毫无变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真正属于他的、不可替代的东西寥寥无几,都锁在柜子底层,从他搬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打开看过。
      他将塑料袋里的外用药放在床上,拧开衣柜底层的门锁,从里面摸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盒子里装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卷好的、当年妈妈给他买回来的世界地图,和一整套木雕用的工具。洛长宁盯着那套落满灰的木雕工具看了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从盒子里一一掏了出来,在桌上摆了整排。
      指尖触上木柄的感觉惊人的熟悉,他几乎记得每把刻刀的用法,记得木块在自己的手中是怎样辗转变幻,从粗糙的块状物逐渐变得精细。在那个和母亲共住的小屋里,每个周日晚上都是属于两个人的雕刻日,他的母亲纤细却带着老茧的手指抱住洛长宁的手,捏着刻刀,将木块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刻下属于洛长宁的小小印记。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母亲的死亡戛然而止,他收敛了仅剩的这点东西,和回忆一起锁进了柜子里。
      “妈……”
      洛长宁绝望地闭上眼,手背抵着额头,把自己的身体完完整整地丢进柔软的椅子,直到天色越来越晚,窗外霓虹灯渐起,偶有车灯在外一闪而逝,四周其他的混凝土盒子陆陆续续地染上人间烟火的气息,他能听到模糊的交谈,饭菜的味道顺着窗缝溜进来,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响。
      他不再犹豫,借着窗外模糊的亮光摸到书包,熟练地从白色药盒中抠出药片,就着桌上保温杯里的水吞进肚子,然后将今天买回来的所有药物死死抱在怀里,再次闭上眼,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谢之凛猛地从行军床上弹跳起来,吓了洛长宁一大跳。
      “……你、你怎么没睡觉?”
      谢之凛明显也是一副收到惊吓的模样,充血的凤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被修长的睫毛遮住,男人闭上眼,像是要努力摆脱噩梦般摇了摇头。
      “我又带了点药物过来。”洛长宁将手中的药品逐个放在沙盘边。“你能让人给你打盆热水来吗?我重新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男人点头,从行军床上翻下来,掀开帐帘对外面的传令兵说了句什么,然后疲惫地坐回到椅子里,拈起药瓶在手中把玩。
      “我曾用你上次带来的药物医治旁人,”谢之凛微微叹了口气。“却是无用,我听到那孩子悄悄向沈庭问询朕的癔症。剩下的药物也在我的烫伤完全愈合后彻底消失无踪。”
      “啊。”洛长宁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曾想,若是你带来的药物真的能治得了所有人该多好,我就抛下这身皇袍,跟你去开一家小小医馆,朕治不了天下人的心病,却至少能医得好身边人的身病,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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