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六殿·长情》八尺书

33、秦 一

　　寒假的第一天，一场雪下白了整座城。
　　书店内，邵青窝在沙发内看书，他不爱学习，故而看的是闲书。
　　青年坐在他对面喝茶，茶是好茶，顶尖的西湖龙井。
　　许久，青年喝完了一杯茶，邵青手上的书却停在了某一页，再未翻动。
　　摆在窗台上的黄泉花已全然盛开。
　　就在正午时分，有人踏进店门。
　　少年生的挺拔英俊，俊眉修目，模样十分干净明朗。
　　邵青见过他六七岁的模样，八九岁的模样，十一二岁的模样，如今正是十八九岁。
　　他合了书，道：“君侯之神，好久不见。”
　　少年正是奉天，他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转眸看向邵青，抬手松开领口一粒纽扣，颔首道：“好久不见。”
　　自上次邵青将西汉那枚钱币交给他后，时间已过一月。
　　黄泉花已开，少年来兑现诺言。
　　他冲邵青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邵青坐在沙发上并不挪动，身体却氤氲出莹莹暖色。
　　这是青年第一次见袅袅，少女身影虚幻，着一袭黄衫从邵青体内走出，被奉天牵引至黄泉花旁，再轻轻一推，少女便消失在原地，而那朵黄泉花，却已是红的滴血。
　　北风携一片薄雪入窗而来，干净明朗的少年郎合掌一拍，原本空旷的书店瞬间笼罩在一片炫目的光华中。
　　邵青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开时，花盆里已空无一物，面前却站了一个眼眸明媚，一身红裳的姑娘。
　　邵青道：“袅袅，你如愿了，真好。”
　　他很久以前就与她相识，终见她得偿所愿。
　　红衣少女露出熟悉的微笑，日光下，她的影子纤细婀娜，自她的灵魂从虚无归来的数十年后，终于再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
　　“长情，我要走了。”袅袅温柔道，有人在冥府第六殿等了她数百年，而今，是她赴约之日。
　　邵青点头，他站在窗边目送奉天带着她离去，然后喝完了一杯茶。
　　茶水滚烫，却只是入了肠胃，再烫，也烫不到心口去。
　　邵青扶着窗台神情痛苦的弯下腰，明明舌头和肠胃都烫的难受，他却只是捂着心口处不发一言。
　　那里曾有一份不同于体温的灼热，自他进入轮回，转世成人的那一刻起就在了。
　　可现今却只剩下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是呆板无趣，它维持着这具躯体的生机，却决定不了躯体的死亡。
　　邵青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死，这个时刻就在不久后的将来。
　　青年道：“肚子不难受吗？”
　　邵青并未起身，他眨着眼睛将眼泪收了回去，下颌微收，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店长，书上说的不对，并不能用一处的难受去掩盖另一处，只是徒增痛苦。”
　　青年叹息，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舒缓了他的痛苦：“牛嚼牡丹，平白浪费我一杯好茶。”

　　公元前227年，天降大雨。
　　邵青抱着一把琴走在咸阳城的街头，他抬起头，漫天漫地的雨水当头落下，衣衫已然湿透，却犹自未觉。
　　大雨拨琴弦，琴声斑驳如旧，叮叮咚咚的每一声，都应和着雨水，共奏佳音。
　　道旁酒家远远瞧见这白衣少年从城门口而来，未带雨具，鞋帽皆湿，不禁开口唤道：“小公子，这天寒地冻的，怎得雨里赶路，快快进来歇歇脚，等雨停再走不迟。”
　　邵青紧了紧怀中的琴，闻声望向酒家，眼睫眨落一滴雨，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轻笑，“多谢酒家。”
　　酒家是个爽利人，着人备了布帕与清酒，笑道：“我看这琴颇为名贵，小公子可是宫中的琴师？”长琴置于桌面，弦身犹带微雨，指尖轻轻一碰，就尽数抖落于金丝楠木制的琴身上，弦上余音未消。
　　邵青擦了头发上的雨水，将布帕递还给他，笑了笑道：“正是。”
　　他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碎银，放于桌上：“烦劳您给我找件干净衣衫，再来几样饭食。”
　　他已浑身湿透，他怕吃药，所以，不能生病。
　　酒家准备饭食之时，邵青便端起那碗清酒慢饮，一碗喝完，手脚便暖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