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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秦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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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内歌舞升平,邵青的身影被埋没在一众乐师中,中规中矩的弹奏着,虽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却依然力有未逮,大有浑水摸鱼之嫌。
他指下琴音铮铮,临座长筑高亢苍凉。
远远望去,那御座上的玄衣人面容威严,正命台下人将督亢地图献上。
图穷匕见后,五音戛然,举座惊惶,尽失其度,秦王绕柱而走,拔剑断其左腿,荆轲倒地。
再然后,被八创。
荆轲已奄奄一息,他离开燕地时秋风萧瑟,等风吹到咸阳时,便是冬日严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是他曾设想过的结局,如今果真应验了。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道筑音,这声音夹杂在一片混乱中,愈发显得仓促而悲怆,却也让荆轲昏沉的神志再次清醒了几分。
邵青身旁的乐师一脸愕然,不知他为何夺过自己手中的竹尺,突然击上筑面,未待询问,却听那躺在大殿中央的荆轲突然吐出一口血沫,仰头惨笑道:“原来是这般,神女,你恨我吗?我输了,你便也输了,天意难违,这天下,这江山,终究是要姓秦了。”
有些记忆太远太模糊,越想看的真切就越是徒劳。
可在那一声筑后,竟让他想起了一些奇妙的东西,那些深藏在记忆里,梦里的景象竟随着生命的流逝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荆轲仰躺在地上,万念成灰,眼中带泪,笑得凄凉。
邵青握着竹尺,听着他的惨笑,面无表情,眼神却被任何人都要哀伤。
那些久远的时光里,就连神明也掺和进了人间事,说这天下分久必合,也该是时候了,便发下神谕,让泰山神将座下白鹿送往凡间。
此时离巫妖大战方过数万年,帝俊身死,祖巫陨落,两族皆损失惨重,而新天庭也才刚刚确立,并不被三界六道所承认。
且三山五岳自荒古时期便以泰山为首,以昆仑为尊,何曾认可过天庭?
泰山神如何甘愿,怒而不肯,令放鹿的神女带其离开,去了世外莽原。
数年,天下仍未一统。
玉皇大帝便下令,百万天兵进军五岳,想要逼迫泰山神束手就擒。
神女弃掉缰绳,白鹿长鸣一声,带着双角上的天下王权奔入中原,世人争权夺利,群雄逐鹿,秦以虎狼之师为最优,却见其隐入泰山不见。
秦国气运日益强大,天下反秦势力六去其二,尚余四国苦守疆土,以求抗秦。
可天意归秦。
帝王台已初具雏形,鹿角上挂着的天下王权也即将为秦王所控。
若真天下一统,它将被困于帝王台,不得自由。
神女与苍天定下一场豪赌,选定荆轲此人,二者皆不可有半分干预。
倘若刺秦成功,便放白鹿回归泰山神座下,天庭退兵。
可他失败了。
她亦败了。
若败,则她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殿上众人不知荆轲此言何意,一时间群情激愤,只恨不得立刻出兵燕国,讨伐燕丹。
秦王则站在荆轲面前,无数人从他身前背后奔来走去,收拾残局,他却只是低头看着荆轲,面上神情冷肃,那身玄色冕服遮盖了荆轲眼中的天和地。
成了他人间的最后一眼。
秦王转身缓走向御座,冕旒轻摇,一步一步,等回身落座时,头便高高扬起了。
他必是秦国历代最杰出的王,他将成为这片天下唯一的王。
他皱着眉,将整个天下压在眉间。
邵青再次走进那家酒肆,天未下雨,他未抱琴,酒家仍旧在。
他买了一壶酒,秦地苦寒,酒自然就烈些,只是一口,就呛出了声。
邵青摩挲着酒壶边缘,轻吸一口气,抬指拭去沾在唇角的残酒,他原来不会喝酒,不爱喝酒,如今却发现,除却酒,再也没有什么能带给他如此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觉。
庄周梦蝶,忘却了今夕是何夕,忘了自己应归何处,忘了为何而来。
邵青道:“这酒好喝,只是我即将离开此地,想来以后就再也喝不到了。”
原本是夸赞美酒的话,语落后没来由多了一份怅惘。
“那……给您再带一些?”酒家听闻,提议道。
邵青默了一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家乡太远,带不了的。”
灵魂穿越千载,除了穿入腕上红绳的铜钱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伴随灵魂来去。
酒家有一个小孙女,扎着小辫,摸约两三岁,愿本坐在一旁玩耍,却在邵青预备离去时忽而抬首。
稚嫩白净的一张脸,眼尾一抹红。
大抵是邵青看着温润无害,她对他笑了一笑。
邵青再次入了梦,梦里响起竹尺击筑的声音,锵然如战歌,他只听过一遍,却能分辨出千百次。
一睁眼,竟是一片黑暗,唯有掌心竹尺的触感格外清晰。
这具身体是个瞎子。
邵青被困在这个瞎子的身体中,无法言语,不得动弹,只能借由其他感官去判别周遭的一切。
音止,有道声音自左前方传来,似曾相识,是秦王嬴政。
邵青一愣,此处仍是咸阳宫?
手指动了动,这具身体的主人抱起筑,邵青惊疑不定,他要做什么?
停下,快停下,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是谁?他要做什么!
他的喊声无人听,他的话语无人懂。
沉重而结实的筑终于被抬离桌案,然后,向着声音的来处狠狠砸了过去,弦断筑毁,一阵死寂之后,便是滔天暴怒:“来人,将高渐离拉下去,绞首示众。”
邵青心中一叹,似悲切,似无奈。
高渐离死的那日,天降大雨,咸阳宫外烧了一把长筑。
公元前221年,秦一统天下。
可这天下,一代又一代,不过是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谁又能永坐江山呢。
这是邵青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即使如此,也算神女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