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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疾风掠窗,院里一颗梧桐,席珊远远望去,寒风过夜,新月初升,她又问,“你跟陈江,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晚星想了想,“就是那年年底。”

      “你回到这的那年年底?”

      “嗯,那天正好是除夕,奶奶睡着之后,我出了趟门,买了面粉,还有韭菜,想包顿饺子。

      “东西买完,饺子包好,奶奶还没醒,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四下安静,小区响起鞭炮声,我拿起一本书,强迫自己看一会,可终归心浮气躁,入眼不入心,想看电视,抬头,发现电视没了,不知道是恶霸偷的,还是邻居偷的。

      “我什么也干不了,就只能一个人坐着,看阳光渐暗,天色渐黑。

      “到了晚上,奶奶还是没声音,她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不清醒。该下饺子了,一户接一户,鞭炮声响个不停,楼道里人声喧哗,迎来送往,烟花铺陈在黑色的夜空里,我发着呆,感觉心越来越沉,像是翻滚的潮水……

      “突然,有人敲门。

      “我没动,还以为有了幻听,后来,门又响了一下,我打个哆嗦,以为恶霸又来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恶霸敲门没这么小心。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没有猫眼,我就趴在地上,看看外面有几只脚,看完,松了一口气。只有一双鞋,一个人,还有一个红白相间编织袋,我一下捂住了嘴……

      “门又响了一下,我没吭声,站在门后流泪,我不敢相信,但又觉得是他,肯定是他,门又响了一下,我擦擦眼泪,把门拉开,真的是他,比原来又高了一点,黑瘦,简直皮包骨头,但五官没变,眼神也没变,像水一样清,墨一样黑。

      “我失控了,只有见了面,我才知道有多想他,我捂着嘴,扑进他的怀里……他的胸口很硬,像石头一样,外套冰凉,有淡淡的烟草气味。这味道忽然让我感到陌生,我推开他,仔细看了看,确定是他,赶紧把他拉进来,把门锁好。

      “我问,你怎么现在回来,太冒险了,楼下可能有警察……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我是跟着别人上来的,警察应该认不出来。

      “我点点头,你去哪了?

      “他把行李放下,喘口气,我去日本了。

      “我吓了一跳,问,你去日本了……真的?

      “他说,我从家里出来,身上没带什么钱,先打了个的,在乡下拦了大巴,一直往北走,也不知道终点是哪,后来,怕被抓,中间又换乘了一班,还是往北走,到了终点,再换,继续往北走……

      “后来,钱没了,我下了车,从车站出去,发现是个港口,墙上贴了广告,都是劳务信息,其中一条,是去日本,给人盖房子,不需要培训,工资很高。

      “我当时想,在国内也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去国外,哪怕是黑工,只要给钱,我愿意冒险。

      “我编了个假名,去找中介,说我身份证丢了,能去吗。

      “中介没多想,问我的身份证号,我也说了个假的,最后帮我登了记,我上了船,去北海道待了大半年,包吃包住,就是不发工资,我跟他们要钱,说回去的时候一起给,我不相信,跟他们打了一架,他们觉得我不老实,又不敢弄死我,就问我想不想回国。我也知道,那是国外,他们人又多,出了事,日本的警察也不会管我,就说想回去,他们就送我回来了,船靠了岸,我又去找那家劳务公司,吵来吵去,最后,领了八百。

      “其实能领更多,但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在国外我是黑工,在国内连黑工也算不上,我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的资格,八百就八百,总归比没有强。

      “听他说完,我出了一身汗,再看看他,脸上还带笑,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又问,你就靠那八百块钱撑到现在?

      “他摇摇头,说,我又找到工作了。

      “我问,什么工作?

      “他说,喂老虎。

      “我又吓了一跳,觉得他变了,会说谎了,先是去北海道,现在又去喂老虎。

      “他看我不信,又说了一遍,真的,真的是喂老虎。

      “我说,哪个动物园的老虎?

      “他说,不是动物园,是马戏团,就是那种支个帐篷,用车拉着,到处转,找热闹,一直流动的马戏团。他们不挑人,就是工资不高。

      “那种马戏团我见过,听他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没变,他还是陈江。

      “我让他坐下,给他倒杯水,又问,这工作你是怎么找的?

      “他说,也是凑巧,路过一个广场,看见了招聘启事,就上去问,还招人不?那人看我小,吓唬我,喂老虎,你敢不敢?我说,给钱就敢。他又说,我们的老虎吃人……我还没说话,帐篷里出来一个女人,是马戏团团长,我们都叫她红姐。红姐人很好,打了那个人一下,跟我说,别听他瞎说,他吓唬你呢,我们的老虎训得很好,从来不咬人。我说,没事,我不怕。红姐问,你多大了?我说,十八。她又说,能耍杂技不?我说,没学过。她又说,那想学不?我说,可以试试。红姐最后说,喂老虎,闲,工资低,你要是能耍杂技,我可以给你双份,这样你也合适。

      “听他说到这,我插了句嘴,问,你学的什么杂技?

      “他说,就是跳舞。

      “我又问,跳什么舞?

      “他说,就是那种舞,有配乐,跳一场五分钟,红姐亲自教,一点不难,我很快就学会了。

      “他总是这样,把什么都说的很简单,自己受的苦,遭的罪,却一个字也不提,后来,我去了团里,才知道根本不是跳舞,就是空中飞人,把自己吊在帐篷上,手里拿一根绸子……就一根绸子……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会,我想起了他还没吃饭,饺子包好了一直也没下锅,就去厨房烧水,等水开了,把饺子下到锅里。等我出来,客厅已经没人了,我心里一空,赶紧去找,发现他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奶奶。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刚想开口,他突然回过头,眼睛格外亮,眼底深处有岩浆翻涌……我一下失了神,想说什么全都忘了,忽然觉得怕,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听见他说,加衣,她是我奶奶,不是你奶奶,你不该管她的。

      “我咬了咬牙,心里觉得委屈,反问他,我不管她谁管她,难道把她扔到大街上?

      “他皱了皱眉,你可以把她送到养老院。

      “我说,她不能走路,脑子又糊涂,送到那种地方,谁能真对她好?

      “他转过身,把头垂得很低,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人一矮,跪在地上,咚咚咚,开始不停地磕头……

      “奶奶躺在床上,还在睡,像是初生的孩子。

      “我吓傻了,甚至忘记拉他,就这么看着他的头,一次一次,一遍一遍,不停地撞向地面……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停了一会,我反应过来,这哪是拜年,分明是在自|杀。我扑过去,想把他拉起来,我看见白色的地砖上已经有了血,是他的血,我的眼泪不争气,发了疯地往外涌,我说,陈江,你干嘛……陈江,你起来啊……

      “他不听,还是继续磕头,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阻止不了,我怕了,真怕了……我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把他盼来了,他却不想活了,发着狠,想磕头把自己磕死,我没办法,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我说,陈江,你起来,你起来啊……他还是不听,我眼看着地上那摊血越来越大……

      “我绝望了,因为他的绝望而绝望了,那一刻,我没想别的,只想跟他一起死。

      “我跪着,趴在他身上,从后面抱住他,我说,陈江……陈江……

      “他不动了,弓着腰,把脸埋在血里,不吭声,也不说话。

      “我又说,陈江,你如果累了,不想活了,就把我杀了……把我杀了你再死……

      “他还是不动,继续弓着腰,把头埋在血里,姿势跟我爸一样……

      “太累了,我觉得我们活得太累了,我们也不甘心,也曾幻想过,努力过,可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所有的美好都一一破碎,所有的人,我们想守却守不住,所有的珍贵,我都好想好想握在手里,可到最后,却什么也留不下。

      “夜深了,我的腿麻了,窗外的鞭炮继续噼噼啪啪,我抱着他,抱着我仅存的世界……

      “又停了一会,他发着抖,重新站起来,又回身拉我。他没说话,头还是低着,有了刘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一个颤颤巍巍,摸索着手提袋的影子。

      “我说,陈江……

      “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背对着我开了口,语气十分坚定。他说,加衣,我不会死,你也不能,从今往后,我们两个都要好好地活……

      “我用手捂住嘴,又哭了出来。他掏出换洗衣服,打开热水器,把浴室的门关上了,我去卧室,找了碘酒和棉棒,然后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烟花,浴室的水声很响,那一夜,没有人知道,我们都还活着,却已经死过了。

      “在客厅坐了一会,我去厨房看饺子,饺子已经全烂了,一锅饺子皮,韭菜馅。

      “我换好鞋,重新出了门,买了韭菜,还有羊肉,重新和面,剁馅,包水饺。

      “停了停,他也过来帮忙,我拿起碘酒,先给他处理了伤口,然后我撵皮,他包馅。

      “一开始,谁也没说话,等包了十几个,他才问,加衣,没人欺负你吧?

      “我摇摇头。

      “他又问,张新武家里的人找过你吗?

      “我点点头,刑叔帮忙处理了。

      “他也点点头,那就好。

      “我说,你呢,在马戏团没人欺负你吧?

      “他笑笑,没有。

      “停了一会,他又看了我一眼,我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你长大了……

      “我脸一红,说,是啊,我们都长大了,已经十八岁了。

      “他的脸也红了。

      “稍停,我忍不住又问,你想过自首吗?

      “他愣了一下。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吗?

      “我说,为什么?

      “他说,张新武早就说过,他们家在法|院有人,就算把我弄死了也没事。

      “我说,他吹牛呢,他就会吹牛。

      “他说,是啊,我也觉得是吹牛,可万一是真的呢?

      “我不说话了。

      “他又说,他们家有钱,拿个几十万,往法官面前一放,你说,有人要吗?

      “我说,不好说,要是遇见好人,也许不要。

      “他说,没错,可我的命,只有一条。

      “我点点头,知道他不想赌,不敢赌,其实我也一样,我也不敢。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去市场买了萝卜,熟食,还有肉,很多蔬菜,想多做几顿饭,让他吃好点。

      “我在市场转了很久,回到家,喊他的名字,喊了几次,一直没人回答,屋里很静,只有远处的风声。

      “我一下慌了,挨个房间去看,他没了,奶奶也没了,他们一块消失了。

      “我忽然懂了,昨天的血,是为了赎今天的罪。

      “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他了,他的绝情,远超我的想象。

      “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封信,白色封皮,整整齐齐,打开,里边是他的字体,形销骨立,跟他的人一样。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加衣,我走了,奶奶以后我照顾,你好好学习,专心考试。陈江

      “我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朝阳,泪如雨下……

      “他是为了我,马上要高考了……他之所以回来,一共有两个目的,一是跟我道别,二是找到奶奶,把她带走,我没想到我还养着奶奶……

      “我不怪他,但是,又怪他。

      “不怪他的理由有很多,怪他的理由也有很多,最主要的,我觉得他不懂我……他不懂有时候一个人,也可以是全世界……还有,昨天我明明问过他,不止一次,马戏团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到最后,他支支吾吾,一个字也没说。

      “他太自私了,在他设想的世界里,竟然毫无我的影子,他躲起来,就准备这样……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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