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31、第二卷（第三十四章 城门之濒）

　　第二卷（第三十四章城门之濒）

　　“师妾。”

　　师妾现身，“在，公子。”

　　“去寻一辆马车，今日必须启程。”说完，莫城如匆匆出了门。

　　直到傍晚，雨势已经减弱了不少。莫城如回来便见师妾准备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应早已等候多时了。

　　师妾正给马喂着干草，回头见了他，立刻迎上来，方才要欣喜，忽见他浑身湿透，玄衣上落下的水比天上下的雨还要大，不过落入地面上竟是一滩滩血红色，而后又被雨水给冲淡了。师妾在他身上看了半晌，未从他玄黑色的衣服上看到任何破损，当不是受伤了才是。她隐隐察觉出，莫城如的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杀气。但他不说，她也不会去过问。

　　“公子怎也不知避避雨？快进屋吧！”

　　“昊川呢？”

　　“那个妘笙说是做了些药，给他带着上路，他去取了。”

　　闻听，莫城如脸上显然不悦，快步进了屋。

　　“这个药是睡前用的。到时将纱布取下，然后用酒擦拭一下伤口周围再涂药，重新缠上纱布便可。待伤口结痂就不用再用纱布包着了，只是注意不要沾水，如果觉得发痒也不要去抓挠，否则会留下疤痕。还有，吃食清淡点，好得会快些。记住了吗？”妘笙道。

　　昊川点头。

　　“尊者，”莫城如走上前，“多谢。”

　　“小事。”妘笙说着转头看向他，顿时皱起眉头。接着又与昊川道，“我瞧你这孩子颇有眼缘，送你样礼物。”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这是我自己调配的香料，可以驱蚊虫，也可以祛味，尤其是血腥味。”

　　昊川接过嗅了嗅，觉得意外的喜欢。只是不懂他最后那句话是何意。

　　“这就要走了？”妘笙问莫城如。

　　莫城如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香囊，被他一问才回过神，“嗯。接下来你要去哪？要不然同我们一起走？”

　　妘笙回道：“不必，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若要寻我，来这等我便可。”

　　“好。”

　　“对了，我送你的迷萤可还在？”

　　“在。”

　　“如果有急事，你不方便露面，也可以派它们来寻我。行了，那我恭祝三位此行顺利。”

　　“保重。”莫城如深施一礼，随后带着昊川上了马车。

　　昊川糊涂，重汇口距镇中距离不远，为何要用马车？

　　“我们这是要赶去哪？”他问。

　　“汉水。”

　　“那重汇口呢？”

　　“趁你休息时候，我已经去过了。”

　　昊川眼前一亮：“如何？”

　　“与你此前推测无二，重汇口就是尸毒来源地，有许多官兵看守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

　　“然后呢？”

　　“没了。”

　　昊川费解：“你为何不等我一起去？”

　　“受伤了就该好好养着，乱跑什么。”

　　昊川端详着他的神色，似有意躲闪的样子，总觉得不对，“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有么。”

　　“是还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没……”

　　莫城如刚要开口，昊川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随后认真又困惑道：“不热。”

　　莫城如觉得不自在，转头不看他，“这对我没用的。”

　　“那当如何？”

　　“休息一下便好。”

　　“哦……”昊川觉得是自己的追问让他心烦，所以识趣：“那我不打扰你了。”

　　师妾赶着马车在林间穿梭，一路颠簸，片刻没停。

　　车厢内，昊川时不时看看一旁阖眸的莫城如，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莫城如开口：“有话就说。”

　　昊川讪讪问：“重汇口的尸身不处理，恐怕因此感染的人还会越来越多的。要不我们先去那里？”

　　“处理完了。”

　　昊川颇感震惊，“这么快？如何处理的？”

　　“你是信不过我？”

　　昊川一愣，他语气像是质问一般，阴沉得让他畏惧，“……没有。”

　　莫城如眉头紧锁，自顾整理着衣服，“天亮就到汉水了，不出意外那里应该城门紧闭，到时我会在城外找一处地方落脚，你就留在那等我，我自己进城。”

　　昊川木讷地点了下头。

　　莫城如以为他害怕，所以又道：“这个姐姐会留下陪你，别担心。”

　　“站住！”一行官兵将马车拦住，“干什么的？”

　　师妾道：“官爷，老家捎来书信说家里老人病危，所以这才着急赶路，还请官爷们行个方便。”

　　“往哪去啊？”

　　“莫家村。”

　　官兵狐疑：“莫家村？我怎么没听说过？”

　　师妾回道：“是个小村寨，本就没几户人家，住的都是同族，所以自己取的名字。我家公子离家十几年了，许是那里改了名字也说不好。”

　　“把路引拿出来。”

　　“呃……丢了。”

　　“丢了？小姑娘，眼下这世道太乱，没有路引谁也过不去。你们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官爷，您行行好，通融通融，我们实在是有急事。”师妾柔柔一笑，悄悄将头上的翠玉簪子取下，塞进领头的官兵手中。

　　官兵面露惊喜，这翠玉簪子在灯下熠熠生光，通透如皎月一般，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他忙小心收起，接着似格外关切道：“老人病危是大事，可耽误不得，走吧走吧！”

　　“多谢官爷。”

　　官兵冷笑，低声叨咕：“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呦。”

　　师妾回身坐上车，赶马刚走了没多远，又被一行人拦下。

　　这些人身着暗色衣服，各个带着佩刀，为首是一名身型高大健硕的男子，剑眉虎目，往那一站看起颇有威严。

　　“来者不善。”师妾隔着帘子，对车内的莫城如低语。

　　方才放行官兵们见了这些人，赶紧小跑过来拱手作揖。

　　那名男子盯着车内，语气威胁，“今日重汇口遭歹人袭击，诛杀我帐下战士一百三十名，有人见那歹人身着黑袍，头戴兰花，去了池岭镇方向，你们可有看见？”

　　官兵声音颤抖：“这……没有。”

　　男子迈步，慢慢靠近马车，手心握去刀柄，“车上是什么人。”

　　师妾不慌不忙，道：“是我家公子。”

　　男子丝毫没客气：“滚出来。”

　　话音刚落，马车被这些人团团围住。

　　师妾神色一冷，将起身要打，昊川掀帘而出，站在她身旁，转身拉着帘子，将空荡车内袒露在众人面前。

　　男子一看是个小孩，便才作罢，“走吧。”

　　师妾见势，没多言语，赶着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放行的官兵想了又想，与那男子道：“不对啊，程副将，方才那婢女说，他家少爷离家十余年，可这孩子看起来不过才七八岁啊。”

　　“你方才怎么不说！”

　　“我这也是一时没回过神……”

　　男子手起刀落，那官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废物！”他与与众人道，“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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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城如卧在车顶外，俯身掀起窗帘，对惊魂未定的昊川微微一笑，伸手递到他面前。

　　昊川会意，将胳膊搭在他手上，被他拉上了车顶。

　　莫城如本不用躲的，不过是昊川执意，而他又不想再在他面前杀人。

　　两人躺在车顶，望着灰蒙蒙的天。

　　“听说，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昊川说。

　　莫城如冷漠：“死了就是死了，变不成星星，这说法只是活人自找安慰罢了。”

　　“那你可明白，活人为何要自找安慰？”

　　“因为懦弱，不敢面对。”

　　昊川摇头：“是因为珍视和希望。”

　　莫城如问道：“那你呢，那里面也有你珍视的人么。”

　　昊川咬着嘴唇，“那些星星里，没有一颗是属于我的。但我希望，天上的所有星星都能照耀思念他们的人，让那些人不会迷失在黑夜里，永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也不会因为分离而忘却有人爱着他们。”

　　莫城如扭头看了看他，好端端的提什么生死？

　　他试探：“你方才……害怕了？”

　　昊川斟酌片刻，回道：“我知道，你那么厉害，一人可以平百人，所以应该也不用藏起来的。只是你就在我面前，就算只有一丝一毫会使你涉险的可能，我也不愿意看你去冒险。还有，我更不想你再杀人了。我知你不是嗜杀之人，你定有你的道理，但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生逢乱世，非他所愿，不过各为其主，一定就该死吗？”

　　莫城如恍然大悟：“你……是怕我？”

　　昊川叹息：“我只是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莫城如沉默，再也没说什么。

　　天明，师妾将马车停靠在隐蔽处。

　　“公子，到了。”

　　莫城如孤身下马车，头也没回的走了。

　　昊川的目光随他落寞又决绝的背影远去，越发愧疚，感觉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些。

　　回想重汇口，漫山遍野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被官兵厌弃的扔在那里，刻意将爬满蛆虫的腐烂残骸汇入河水中，莫城如早已预料，可亲眼所见，他仍是震惊不已。耳边无数不肯离去的怨灵一遍遍的倾诉与哭喊声将他撕扯，他的愤怒如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可说，因他不想昊川承受这些痛苦，也为保留他那份天真。

　　做个坏人也好，做坏人不辛苦，做坏人不管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不会觉得有愧。

　　莫城如怅然，望着紧闭的城门，重新坚定。

　　城墙上一排排守卫正四处巡视，若是飞身跃入，必会惊动他们。他正想着法子，忽见昨夜里的那行人到了城门下。

　　程姓男子咬牙切齿：“给我继续去找那辆马车！”

　　“将军，车上既是小孩跟女子，应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不如我们……”这人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那女的欺瞒官府，蓄意诓骗，必定另有所图，兴许那歹人就藏在马车之上！若是发现他们，不论她车上有没有别人，都别放过。把那小孩就地处死，那个贱女人，抓回来，哥几个被她耍得团团转，也得让咱们好好招待招待她才是！搜！”

　　猛然一块石子飞来狠狠在他头上砸了个血窟窿。

　　程副将愤然寻看四周：“谁！”

　　莫城如缓缓走出林中，“找我啊？”

　　他一身行头醒目，众人一眼将他认出，齐刷刷抽出长刀，莫城如转回身便跑，众人追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片刻，地上人倒了一片，奄奄一息。

　　莫城如手中握着程副将的长刀，刀尖刺穿了他主人的舌头插在地上。

　　“想活吗？”

　　程副将说不出话来，只是吃力的点头，稍不留神就扯动到舌头上的伤口，又叫苦不得。

　　“带我进城。”

　　程副将赶紧点头答应。

　　莫城如对其他人道：“你们几个，去重汇口，让那里全部尸身入土为安，留在那替他们守灵。待我归来，若发现你等没有做到，那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听懂了么？”

　　众人纷纷应下，连滚带爬的跑了。

　　莫城如蹲下身，看着程副将涨得青紫的脸：“你可知，有人做梦都渴望能开口说话。而你呢？舌头这个东西，说不了人话，就不用留了。”他掌心顿然发力，顷刻将程副将的舌头切成两半，瞬时血浆在口中喷涌，叫程副将疼得浑身抽搐，却仍跪在他脚下，丝毫不敢动。

　　莫城如用刀尖从他的身体上缓慢划过，力道很轻，寒气却逼人，“还有哪个部位用着不顺心，我大可以帮你处理掉。是手，脚，还是这颗头？”

　　刀尖勾起程副将的下巴，他惊恐的看着眼前人，猛地摇着脑袋。

　　莫城如冷漠，“那还不快爬起来，等我扶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