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立春 ...

  •   九番望春 1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从卫国送亲使团被芝澜江的洪水挡在半道上时起,之后种种的波折险阻都只是一场梦。宁无瑕被困在驿馆里,身边除了一个小太监鹿乙,再也没有能和她说上一句话的人,她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那么平静,为什么祁山消失不见,他的大哥新野王也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去。
      不止是北遥太子祁永和卫国元嘉公主宁无瑕的联姻事宜正在紧锣密鼓地商议中,两国关于边关和平的协议也正式签订,尽管类似的和平协议历史上签订的次数多到可笑的程度,但多少让卫国边境线上疲于应付的卫军和国内并不主战的绝大多数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乐浪王宁景阳这种一心想借机破坏和平协议,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坐着生的少数派,对此局势也只能借酒浇愁,在酒后痛洒一掬老泪,然后不得不坐定下来,和北遥人开始商谈太子公主大婚的婚期。
      若说宁景阳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灰心,那是自欺欺人,宁氏一族骨肉里都流淌的源自先祖的骄潢的血脉,在千年风雨之后,已经被安逸的生活和奢侈的享乐磨成了齑粉。老乐浪王一时之间再也想不出更多的招数来应付北遥那位年轻但深藏不露的新野王,叹息着捋一捋胡须:“北遥人怎么说?他们那个所谓的钦天监择定出吉日没有?是怎么择定的?烧牛骨头羊骨头,还是烧牛粪?”
      一语既出,宁景阳有些自悔失语,因为一时义愤说出这样不礼不据的话,实在对不起老祖宗留下的君子之泽。手底下专门负责与北遥礼部联络此事的官员却不由得捂住嘴轻声发笑:“谁知道他们是烧的什么骨头,到现在只是一味推诿,似是还没有择出吉日,边野蛮族,哪里懂得钦天监的‘钦天’二字是什么意思,挂着羊头卖狗肉罢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不明白所谓的大婚吉日只是个过场而已,就算是随便到街边哪个书铺子里买本黄历,翻出个宜嫁娶的日子都可以,真不明白北遥人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是想要择出个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好日子。
      柳长史眉梢一动,低声沉吟道:“莫不是北遥东宫中,有什么不足言之事?”
      这一点也不是不可能,从除夕之前开始,北遥皇宫和太子东宫的气氛就有些不寻常,且不说春节期间的几次祭礼和宴席上都没有见到北遥皇帝和太子露面,就连卫国送亲使团远道而来,也没有得到过这两位的接见。皇宫和东宫给出的理由始终都是两位贵人尚在病中,到底生了什么病?
      宁无瑕没有太多的机会和鹿乙独处,只有在驿馆的园子里散步时,能和鹿乙一起快走几步甩开身边跟着的侍女们,抓紧时间抢着说几句悄悄话。
      宁无瑕从鹿乙口中得知,她每天散步时都要经过的一片树林的另一边,隔着一个院落和一堵高墙,就是东宫虞侧妃娘家的产业。
      虞侧妃这三个字听在宁无瑕耳朵里恍若无声,她没功夫关心北遥东宫里究竟有多少个女人,更不关心自己将来不能象母后得到父皇独宠那样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反倒是鹿乙当成笑话和故事来说的关于虞侧妃姐姐、虞石部那位著名的红蝎子的事情,更让宁无瑕感兴趣。
      什么以一柄弯刀打退十数名求亲的壮汉,或者是为了在战场上威慑敌人在脸上纹刺一只蝎子,还有带着两千名族兵以少胜多击溃数倍于已的敌军等等事迹,把久居深宫的元嘉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想象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女中豪杰,这位女中豪杰是什么样的体格?膀该有多大腰该有多圆,她若是和祁山打上一架,谁又能打得过谁?
      这一整天里,红蝎子虞毓德就成了宁无瑕和小太监鹿乙的谈资。鹿乙对红蝎子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道听途说,只是见宁无瑕好不容易提起了些兴致愿意多说些话,他便就顺着嘴胡诌。宁无瑕从小爱看侠女的故事演义,鹿乙两片嘴皮子叭叭得天花乱坠花团锦簇,把小时候未进宫之前在街头听的快板书里的侠女故事都安在红蝎子头上,就差把她说成一只红眉毛绿眼睛的母大虫。
      说到夜深宁无瑕还没有尽兴,侍女们催了好几催才依依不舍地上床休息,她不喜欢宁景阳安排来的侍女,找各种茬坚持着一定要鹿乙每天给她守夜侍候,侍女们给公主盖好被子放好帘帐后退去外间,鹿乙吹熄了屋子里的大多数灯,只留下屋门边的一小盏,照着他在毡垫上合衣而坐。
      一阵风不知从哪一处屋角里吹出来,唯一的一盏灯灭了,屋子里光线顿时变黑,鹿乙赶紧爬起来点灯,宁无瑕侧躺在枕上,借着昏黑的光线看见床帘被掀开,有个人影象鬼影子一样迅速地钻进来,把一个冰冷的尖锐的东西抵在了她的鼻子尖。
      宁无瑕大气也不敢出,瞪起两只眼睛看向压着她的那个人,和那人手里锋利的匕首。鹿乙蹑手蹑脚地点着灯,依旧坐回毡垫上闭目休息。
      灯亮了,一团暖黄映在深垂的两层床帘上,光线还是很昏暗,但足以让宁无瑕看清来人脸上蒙住下半张脸的黑纱,和黑纱没有掩住的、左边眉梢上纹绣的一只红色蝎尾。宁无瑕的眼睛越瞪越大,匕首刃尖上有阵阵凉意象针一样刺出来,她不敢动,生怕只要呼吸的动静大一点儿,眼前这个女人就要把匕首扎进她的脑袋瓜里。
      红蝎子虞毓德立刻认出了被自己压制着的这个女人,正是进京城的官道上与靖安王府银牌侍卫同行的那个女人。红蝎子微皱起眉,压低声音说道:“原来是你,元嘉公主。”
      宁无瑕就怕她不说话,屋子里这么安静,鹿乙又十分警醒,一听见动静肯定会立刻发现来了位不速之客。然而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鹿乙还在门口的毡垫上坐着,眼前这个握着匕首的女人,还稳稳地握着匕首。
      红蝎子知道宁无瑕心里在想什么,她也不畏手畏脚,十分坦荡地把面上蒙着的黑纱揭开,眯起眼睛森然地对宁无瑕低语道:“我与你无怨无仇,只是借你的宝地暂时避一避行踪,搅扰一晚,明早就走。听懂了吗?”
      看着虞毓德脸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红色蝎子,宁无瑕怎么会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连连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仿佛是在向匕首的刃尖上撞,赶紧地又绷住脖子,低语道:“懂,懂了……”
      虞毓德冷冷地笑了一下,手底下也没见着是如何动作的,匕首一霎间从宁无瑕眼前消失。红蝎子没把自己当外人,利落地翻个身躺在了宁无瑕身边,揭起被子盖好,还在枕头上动了动,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别怪小鹿,他有亲人的命攥在我手里,不敢不从。好了,睡吧,外头若是有什么动静,你只不理会就行。”
      宁无瑕不敢讲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并不感到害怕,反而非常好奇,虞毓德躺在她右边,左边脸颊上那只蝎子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她眼前。显而易见,纹刺这只蝎子的匠人手艺极精湛,刺入肌底的颜色,看起来却仿佛是凸起在皮肤表面,象是真有一只蝎子趴在虞毓德肤色略深但很光洁的脸颊上。
      后来混熟了,陌名地就成了生死之交后,宁无瑕好奇地问过虞毓德,纹蝎子在脸上疼不疼?纹过以后有没有后悔?虞毓德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脸上的蝎子,用北遥话骂了一句脏话:“额秀特,肯定疼啊那还用说!哪个吃多了没事干的人会在脸上刺这个?我这个是画的,能画为什么要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
      但是那个飞扬跋扈、明明很怕痛但是装成一副很能打很能扛的模样、为了她关心的人为了她爱的人甘愿牺牲生命的红蝎子,现在又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时隔三年想起红蝎子,宁无瑕坐在玄鹤宫的小耳房里,先始还是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很快就泪盈于睫。和虞侧妃以及赵太后的久别重逢,让宁无瑕不由自主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人和事,她学着红蝎子凶巴巴的口气,也用力怪腔怪调地骂了一句‘额秀特’。
      守在一边的鹿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也笑了:“主子怎么还记得这句话,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不敢再说了。”
      宁无瑕笑笑:“这三年一直在元狩宫里,祁永的祭日我连香也没有给他烧过一注,纸也没有烧过一张,那个家伙在地底下不知又要说我什么坏话……小鹿,我真的很想他们,每一个人都想……”
      小鹿身上背着赵太后给的旨意,一定要想办法说合宁无瑕和祁玉,这都好几天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见宁无瑕思念故人,赶紧借这个机会说道:“宫里烧纸犯忌讳,主子要真的想略尽些心意,怎么不去跟皇上说?先太子的陵还没修好,灵位还停在城东玉闼寺里,您好好儿地说,说几句软和话,兴许皇上一高兴,就准您到寺里去了呢。”
      北遥后宫平时鸦没雀净,轻易听不到太大的声息,可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得雪亮,从门缝里窗缝里向外头张望,稍有些风吹草动,马上就人尽皆知。
      皇上登基以来,头一回有后宫的妃子蒙召踏进了元狩宫的宫门,这块儿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在了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静妃头上。宁无瑕由鹿乙陪伴着,三步一磨五步一蹭地走到元狩宫外时,精心妆扮的静妃也到了,就前后脚的功夫,后到一步的静妃带着温和羞涩的微笑,从宁无瑕身边一步一步走进了寝殿的门。
      这个大新闻,清泉宫中的皇后述氏也听说了。述皇后带着笑,仔细打量自己新染的指甲,一丁点儿也没有不快的神色,反而笑得有些收刹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叹息:“唉,瞎折腾,何必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