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波澜微景

16、第十六章：你存在

　　这天晚自习，周嘉悦结束了七年级语文上册第二单元的讲课，因为这个单元讲亲情的缘故，很多同学在课余时间问起了周嘉悦的母亲。

　　说起母亲，周嘉悦总是如鲠在喉，那是个太苦命、太要强的女人，但周嘉悦不愿意和他们分享母亲的痛楚。

　　因为每提一次那段艰难的日子，都好像是将母亲拿出来凌迟一遍，剜心蚀骨。

　　“我妈妈很好，至今还陪在我身边，就是现在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了，不太看得清我了。”

　　周嘉悦对学生撒了谎，可是她想向她们传达，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家人安在、挚友一二，这是太多数人生活的常态，也是太多数渴求的常态。

　　后来，学生们问到她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她忽然沉默了。

　　她真的想大声告诉他们她有喜欢的人，但她不能说自己有女朋友，那对很多人来说是离经叛道的，不正确的取向。

　　更严重的，她会因此丢失这份工作。

　　最后，周嘉悦是这样跟学生们圆说的：“同学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相信大家都会遇到的更好的人。”

　　“所以现在呢？大家不用关心其他的，安安心心把书读好就行。”

　　台下接连发出哀叹声，明显对周嘉悦的回答不满意。

　　“好了。”

　　周嘉悦拍手止住喧闹，大方点头承认，“告诉大家也没事。老师有喜欢的人了，并且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好久了。”

　　为了防止过度喧闹，周嘉悦接着大声提问：“所以你们呢？”

　　周嘉悦再问：“现在应该怎样做？”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最后，角落里的一个男生发出了声音：“要好好学习，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努力配得上喜欢的人。”

　　“嗯?！”

　　周嘉悦眼前一亮，快步走到那个男生桌旁，对着同学们问：“这位同学说得对不对?”

　　同学们异口同声：“对！”

　　周嘉悦拍起手，示意大家，“所以大家要怎样？”

　　有同学小声答道：“掌声鼓励……”

　　“啪啪！啪啪！啪啪啪！”

　　台下发出整齐的韵律。

　　这节语文课还没有开始，但好像开始了好久。

　　杨娇就在初一四班的窗外站着，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庆幸。

　　“周嘉悦，何其有幸啊！”

　　“谢谢你，谢谢你这样鲜明的诉说我们的爱意。”

　　“这久足够了，我们的爱，不需要太多人的祝福，但你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存在了。”

　　——欢乐聚，离别苦。

　　在闵玉中学停留三天后，杨娇又匆匆忙忙踏上了回家的路。

　　分别前，周嘉悦一再叮嘱杨娇要仔细开车，祈兰道路弯绕崎岖，这几年发生的车祸也不少。

　　一路顺利，杨娇赶回思朗县后，立刻转车向大河村的方向驶去。

　　走进周嘉悦家，杨娇看见了在庭院中央铺晒萝卜干的周嘉怡。

　　周嘉悦迎她在大楼的正厅里坐下，整个人的行为举止比以前客气拘谨了不少。

　　“要喝茶吗？”

　　家里没有男性，周嘉怡一般不准备茶水。

　　杨娇摆摆手，勾手示意周嘉怡在沙发上坐下。

　　周嘉怡知道她有话要说，点头在沙发一边坐下。

　　“我喊你嘉怡吧。”

　　杨娇对周嘉怡抱有无限的善意和爱意，“跟周嘉悦一样喊你。”

　　周嘉怡点头，“可以。”

　　杨娇太想了解周嘉悦的过去，缓声问：“和我说说你们的曾经可以吗？”

　　周嘉怡却转了话题：“你是真心喜欢我姐吗？”

　　如果她不全心全意的话，那确实没必要知道她的全部。

　　周嘉悦再问：“确定想和她过一辈子？”

　　杨娇点了点头，利落干脆说：“我相信我说再多的口头承诺和保证都没有用，我也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

　　周嘉怡眉眼和周嘉悦一样细腻柔和，“我相信你。”

　　“我姐其实不太会表达爱意，包括各种人际应酬。”

　　“有时候好听话也不会说几句，还是当了老师之后，为人才圆滑了一些。”

　　“但她性格一直很傲，这是你知道的。”

　　“讲简单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时候家里穷，有一次，我妈让她去小卖部赊一瓶藿香正气水，她硬是不去，直接把我妈气得从床上掉下来。因为那天我妈生病起不来床了，只要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就能好。”

　　“后来，我姐能拉下脸了，我妈却不在了。”

　　周嘉怡不掩饰她们的任何难堪，跟杨娇平白直叙，“小时候太穷了，所以总是对金钱有无尽渴望。我姐以前一直想当大老板，或者当个大官。后来好好想想，她说她不喜欢灯红酒绿，不喜欢虚与委蛇。当大官又受不了金钱的诱惑，不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所以到最后选了以前人人称之臭老九的专业，我想她不是一心寻求稳定，而是对一些人和事有所执着。”

　　说起周嘉悦，周嘉怡眼里总是有光闪烁：“讲真心话，我姐不当老师的话，在哪个领域都能闪闪发光，她脑子好、做事灵、想法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挫折，她都能逢凶化吉，迎刃而解。”

　　“哪怕她那种傲烈的性格在别人眼里固执成型，她也一定能打磨出一个全新的周嘉悦给你看。”

　　说到这里，周嘉悦怅然的叹了口气，“只是现在就是这样了，现在的周嘉悦，是最初的周嘉悦，也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周嘉悦。”

　　杨娇不自觉湿了眼眶，恳恳问：“所以呢？她为什么不选择走向更远的地方，以她上的大学，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我也不确定。”

　　周嘉怡一说这个还是有点头痛，确实好遗憾，遗憾周嘉悦明明走出了这里，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有一次她跟我提起说，不太放得下，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你知道的”，周嘉怡无奈摇摇头，丧气说：“我们这里总是有那么一种观念，家乡宝，家乡好。”

　　杨娇微微点点头，但心里总感觉这不是周嘉悦最后留在思朗的原因。

　　后来，杨娇也没有去追问周嘉悦最后回到思朗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家乡宝，家乡好，可能是因为她放不下妈妈和妹妹，也可能是因为她在执着于什么。

　　最后，最后，杨娇得出一个结论：周嘉悦这个人太重情了。

　　周嘉悦的重情，从不体现在任何言语中。

　　但前几天去学校见她的那次，她看见周嘉悦还在用着那个布包缝制的文具盒。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文具盒是周嘉悦的妈妈给她缝制的，针脚细密严实，皮带拉链封口，布料是那个年代热卖的很牢实的布子，洗几十水都不褶皱。

　　有时候，重情会成为一种偏执，永远也会成为可能。

　　杨娇突然感觉自己赚了，周嘉悦这样的人，不爱则已，一爱了就很难改变。

　　所以，这一刻，她如此庆幸，如此笃定，周嘉悦爱她，周嘉悦深爱她。

　　*

　　这一晚，杨娇没回家，跟周嘉怡睡在一起，周嘉怡一会拉杨娇一起敷面膜，一会给杨娇介绍护肤水乳，一会让她试试自己新入手的美容仪器。

　　杨娇深切感受到，有妹妹和弟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是她刻意说杨建豪不好，只是男女有别，随着杨建豪渐渐长大，他们也要渐行渐远了。

　　这是成长过程必需接受的现实，有的人，从很亲很亲的人变成一般亲的人；有的人，从两个陌生人，变成很亲很亲的人。

　　夜晚寂静，夜来花香又吹进这里，两人还是无眠。

　　“嘉怡，交男朋友了吗？”

　　“没有。”

　　周嘉悦在从窝里翻身看向杨娇，笑笑说：“万一我也喜欢女生呢。”

　　杨娇胳膊半枕着头，眼睛眨亮问：“真的？”

　　“哎呦！杨娇姐姐！”

　　周嘉悦随意扯扯被子，少有的娇羞显现出来，“我跟你开玩笑的。”

　　“反正不太确定”，周嘉悦把被子半压在身下，轻摆着小腿说：“或许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呢。”

　　“好好好。”

　　杨娇慈爱的摸了摸周嘉怡的头，真诚如光，和同床头的灯一起倾泄下来。

　　“没办法爱上任何人也没关系。”

　　杨娇话语很柔，但重重砸进周嘉怡的心里，“但你要记住，我以后会和你姐姐一样爱你。”

　　周嘉怡顿时乖了，轻轻盖回被子，收了刚才的做作态。

　　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有时候，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能触动好久。

　　周嘉怡心里无限感激，感激这样的真诚，感激她们的相爱。

　　她以前不太信爱，不相信男女之间的真爱，除了欲望，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但今天不一样，她相信她们的爱，那种无比真诚的爱意，好像透过眼睛就能看见心底的清澈。

　　深夜，周嘉悦还在忙碌准备着明天上课的内容，手机弹窗里闪现了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最好的妹妹

　　“姐，看到你幸福的话我也会开心得流泪的，你和杨娇姐姐要一直在一起哦。”

　　周嘉悦笑着扭了扭酸麻的脖子，起身倒头就睡在被褥上。

　　“好累啊！”

　　周嘉悦俯背卧在枕头处呢喃，“但真的好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