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懵懂生死 ...
-
“咳咳~咳~。”
夜色将即，山脚下独有的一间茅屋显得格外清冷，门缝里散落出点点昏暗的烛光，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咳嗽声。
“蓝姨，姜汤。”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端着手里的一碗，白皙的脸上沾着烧火时的炭灰。
被唤作蓝姨的女子实际不过二十多岁，却因长日被病痛折磨憔悴不已，瞧着倒更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她整日忙个不停的双手难得的停下，放在一边的是一幅精致的绣品，接过小孩手上的姜汤喝了一口，嘴角微翘：“豆豆放糖了吧。”
叫豆豆的小孩点头：“恩，甜吗？”
“很甜~。”
豆豆开心的将一双大眼愣是笑成了一条缝：“蓝姨快喝嘛，今天也要早点休息。”
“咳咳~，”蓝姨将喝完的碗搁置到一边，伸手把豆豆抱到怀里，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抚在豆豆细嫩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满是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在看到豆豆小手上的茧子时又是自责的紧紧抱住她，嘴里低喃道：“我的小豆豆，蓝姨对不起你，蓝姨没有将豆豆照顾好。”
豆豆听出蓝姨声音里的哽咽，急急的用手圈住她的腰，将脸贴在蓝姨的怀里：“蓝姨，豆豆很好，蓝姨对豆豆很好，豆豆每天都很开心，蓝姨不要难过。”
蓝姨，也就是昔日姑布府上的阿蓝没有再说些什么，心中的自责却并没有消失。当年带着小姐逃出来没多久，就听说恒王派出人马往去边关的路线追逃犯，自己想要带着小姐去找将军已是不可能，只好选了条相反的方向走，一路磕磕碰碰，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被发现。最后便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虽说出来的时候拾掇了些细软，却也怕露了财，招惹上别的祸端，只得找了个普通的客栈寻了处下等房住下，只可怜小姐没有奶喝，唯有找些米水。后来听说丘国的军队突破边防，往晋都方向打去，心下着急，将军镇守的正是边关，这敌国军队既然打了进来，将军岂不是凶多吉少，但又不敢打听。一时间晋国上下人心惶惶，阿蓝为避祸事，找人在镇外的一座荒山上盖了座茅屋，平日就以做些绣品过活。本来日子过的倒也是好的，只想着说等外面太平些就带小姐去找将军，毕竟这晋国都亡了，该没有什么人会来抓自己了。谁知道是自己不争气，还是老天非要和自己作对，三年前一个下雨天，阿蓝带着做好的绣品下山时被只蛇咬了，脚下一滑，就这样摔下了山，最后还是被过路的好心人送回了家。当时只觉得腿有点痛，没有多在意，可从前年开始，这腿渐渐就好像没了骨头支撑一样，有感觉却使不上劲，偶尔还会发烧，这家里的活也只有靠着小豆豆，她还那么小…想着，阿蓝泪又不禁落了下来，但又马上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低头看向怀里睡着的孩子，扯了个心痛的微笑。
一日，豆豆做好早饭去叫蓝姨，却怎么也叫不醒，用小手摸摸蓝姨的额头，不是烫的，却极其的冰冷，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豆豆吓坏了，知道蓝姨生病了，而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病的厉害。幼小的豆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晓得一遍又一遍的用热毛巾擦蓝姨的脸。
“蓝姨…你别吓豆豆，豆豆怕，蓝姨…呜呜呜——蓝姨，呜呜~。”豆豆抽泣着。
“这是怎么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谁知刚进门就听到平日笑哈哈的豆豆居然在哭，仔细一瞧阿蓝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急急的走上前，用手探了探鼻息和她的额头，“呦~。”女人吓得收回手，这人都进气多出气儿少了，坏了：“豆豆啊，你蓝姨这样多久了？”
豆豆好像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一看原来是平日里来收绣品和帮忙送生活用品上来的秦嬷嬷，豆豆忙扑到秦嬷嬷身上，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哭道：“嬷嬷，蓝姨病了，豆豆没有办法，嬷嬷您帮帮豆豆吧。”
秦嬷嬷心疼的看着直落泪的豆豆，眼睛里也湿了，“豆豆不哭，嬷嬷这就下山去找大夫。”说着又看了晕迷的阿蓝一眼，急急的赶下山。
等待是痛苦的，豆豆心里突然冒出从没有的感觉，痛痛的涩涩的，一双眼睛从蓝姨身上移到门外，又从门外移到蓝姨身上，来来回回。
“豆..豆…。”
“蓝姨~，”看着蓝姨很吃力的睁开的眼睛，豆豆笑了，又哭了：“蓝姨..豆豆还以为蓝姨不要豆豆了，豆豆怕。”
阿蓝想用手抱抱面前的孩子，却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费力的扯起一丝笑：“好豆儿…靠蓝姨近些，让…蓝姨好好的..好好的看看我的小豆儿。”看着挪到跟前的身影，阿蓝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只因为现在的她眼前只有模糊一片，这次，怕是挨不过去了。
“蓝姨，秦嬷嬷去找大夫了，等大夫来了蓝姨就会好的。”豆豆小大人似的说着，一边用毛巾轻擦着阿蓝冰冷的手。
“豆豆…，”阿蓝心痛的看着孩子，怎么办，自己这么去了，小豆儿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老天爷，你让阿蓝如何心安，怎能明目啊，“咳咳~咳”胸前起伏着不停的咳嗽起来，一股腥甜从喉咙涌出，顺着嘴角流下，直至下巴处就被一只小手用毛巾擦去。
喘息着说：“豆豆，别看。”却见那孩子已然红了眼睛，边擦拭着血渍边用小手抚摸着阿蓝的身子，嘴里喃喃道：“摸摸不痛，摸摸不痛，”却在看到阿蓝又咳嗽出血时哭道：“怎么办，又流血了，蓝姨一定很痛，这么多血，比豆豆上次指头被刺戳到流的多好多，一定很痛，呜呜，怎么办…。”
阿蓝无措的看着痛哭的孩子，却连伸手抱抱她都做不到，“豆豆不哭~蓝姨不痛..咳咳…我的小豆儿不哭，乖乖的..咳..蓝姨有…话..对你说..咳咳咳…。”
豆豆看着蓝姨辛苦说话的样子忙止了泪，就算鼻子已经极酸也不让泪掉下一滴，憋红了小脸定定的看着蓝姨。
阿蓝眼含欣慰：“我知道我的小豆儿最..咳..最听话，下面蓝姨说的话豆豆一定要好好记住，”见孩子点头，阿蓝吃力的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多点力把话说完：“豆豆，那个黄布盖着的小箱子里是蓝姨这几年存的几十两银钱，最下面..咳..还有些首饰，以后若是钱没有了都是可以典当的，平时要仔细收好，记住财不外露，也莫要给人骗了，那些首饰每件都至少值得近十两….蓝姨也就只有这些可以留给你了…。”说着叹了口气。
“留…，”豆豆不笨，立刻从阿蓝的话中发现问题：“蓝姨…要去哪里？”
“豆豆听蓝姨说，蓝姨要去找豆儿的娘亲了。”
“娘亲？那豆豆呢？”孩子急急的问。
阿蓝已经看不清的眼睛流出一行清泪：“是啊，还有豆豆啊，留下豆豆一个人…蓝姨怎么放心，你自小就没出过家门，早知今日，在我还能走动时就该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可如今..咳咳…我的小豆儿才八岁啊…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教..咳咳咳~~咳咳…。”阿蓝声音越说越低，到后面更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豆豆急急的轻拍着蓝姨：“蓝姨，你休息，不要说话…蓝姨…。”看着不停涌出的血，豆豆慌了，楞楞的看着蓝姨那没有焦距的眼中不停流出泪水，以及那染浸衣襟的红色，身体随着一阵阵剧烈咳嗽起伏震动，直至…安静，好..安静，蓝姨不咳了，好了吗？可是那么安静，静的让豆豆害怕，四周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变冷，冷的让豆豆的身体僵硬，好冷，好静，“蓝姨…豆豆…。”话刚出口又生生的止住，豆豆不知道自己原本准备说的是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蓝姨，没有声音的静静的…..
“哎呦~这可怎么得了诶~。”
静静的屋中突然想起一声，竟震得一边的小豆儿一颤，这才恍惚看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是那之前的秦嬷嬷，另一个正是这秦嬷嬷找来的大夫。话说这秦嬷嬷急急的带着大夫赶来，刚进门就觉得安静的不像话，一瞧却见那本该急急叫自己的豆豆正愣怔怔的站在床边，几步上前，那床上的人竟似没了生息，衣襟上满是血迹，登时吓的叫了声，后面的大夫听这一声知道不好，上前看了看摇了下头叹着气便往外走。
豆豆好像刚醒似的，看了看床上的蓝姨，又见那位刚来的大夫要走，猛地跑过去抱住大夫的胳膊，抬头对那大夫说：“您还没给蓝姨看病。”
那大夫看着这稚儿，看向秦嬷嬷：“这孩子…，”话留一半，又是声叹息，用力拨开豆豆的手转头离开。
豆豆楞楞的看着那人，又回头对秦嬷嬷说：“大夫怎么走了？是蓝姨没事了吗？”
秦嬷嬷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开口告诉这孩子，她的蓝姨已经不在了，无声的弯下腰将豆豆揽到怀里，感到手下的僵硬便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孩子的背，酝酿着开口说：“豆豆啊…。”
“嬷嬷，蓝姨好了么？她什么时候醒来？”豆豆闷闷的充满期望的声音从秦嬷嬷怀里传来，倒让这在市井打混的老嬷嬷一阵慌乱。想想孩子终是要知道的，寻了个婉转的方式说道：“豆豆啊，你蓝姨她…去天上了，老天爷觉得你蓝姨人好，收她到天上做神仙享福去了，你…你可莫要伤心啊…..。”一番话说来，秦嬷嬷也有些哽咽，倒是怀里的孩子静得有点不像话。扶着豆豆的小肩膀一阵打量，这孩子竟垂着眼帘默默流泪，“豆豆，豆豆，你别哭啊，和嬷嬷说句话啊，豆豆。”
豆豆好似没听到秦嬷嬷的声音，轻推开她径自走到床边拿起毛巾浸到水里又挤干，一下下仔仔细细的清理着蓝姨脸上身上的血渍，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却是连一点哭声都没有。
秦嬷嬷心痛的看着豆豆无声的忙碌着，喃喃说道：“阿蓝身后有这么个孝顺孩子也是个福，”复抬眼看了下：“我秦嬷嬷也不是无情无义，倒也该尽份心力的。”走上前对为阿蓝整理衣着的豆豆说：“豆豆，你先帮你蓝姨打理着，秦嬷嬷去帮你找些人来，这人该要早早的入土为安才是。”说完又不放心的看了眼豆豆，摇着头往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豆豆安静的坐在‘睡着’的阿蓝身边，瘦弱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个瓷娃娃般。
“就是这里，慢点，轻点放。”秦嬷嬷比划着让几个抬着空棺的汉子进了屋，看着被豆豆打理的干净整齐的阿蓝又是一阵叹息：“人就在那，刚去没多久，你们手脚轻着点儿。”
几个汉子依言上前准备将阿蓝入棺，待看到坐在边上的豆豆时都不禁一愣，转头看向秦嬷嬷，见其一脸心疼也明白是这家的孩子，不过几人都是做这行的老手，倒也没愣多久，伸手刚想搬‘人’，这刚刚还呆呆的像个瓷娃娃的小孩就伸手抱住那‘人’。
“秦嬷嬷，这…。”一汉子为难的对秦嬷嬷说。
秦嬷嬷叹息着上前扒开豆豆的手，发现这孩子力气还真不小，硬是费了番劲才扒拉开来，将豆豆抱在怀里，安慰着：“好豆豆，乖豆豆，不闹，蓝姨上了天，她的凡身□□啊就要埋起来，否则放坏了是要破了修行的，天老爷会发怒降罪啊。”紧紧的将孩子抱住，不顾她的一阵挣扎，忙忙的对那几个汉子说：“别愣着了，赶紧的吧，小孩子也不能和…待太久。”
茫然的看着蓝姨被几个人放进大大的长箱子里，豆豆用力的踢打着困住自己的秦嬷嬷，她不明白，嬷嬷不是好人么，她为什么要让人把蓝姨带走，蓝姨不要走，不要走，豆豆害怕，豆豆不要一个人。
豆豆被秦嬷嬷抱在怀里，眼看着蓝姨被放在长箱子里埋到好深好深的地底下，她想叫想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开口，只有眼睛一直流着泪，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昨天蓝姨还和自己笑着说话，昨天…昨天真的都好好的啊…
匆匆殓葬了阿蓝后秦嬷嬷自掏了钱两打发走了几人，抱着豆豆对刚竖起的坟头说：“阿蓝啊，我秦嬷嬷这就算对得起我两的情谊了，哎~。”将豆豆放下，刚想说些什么，这孩子就跑到坟堆上去坐了下来，一双小手深深的插在土里，眼睛似乎找不到焦距般左看右看。
蓝姨到哪里去了，秦嬷嬷你又在说什么？不要你抱我，走开，不要跟你走，不要你照顾我，我只要蓝姨，蓝姨去哪里了？
豆豆挥舞着臂膀打开秦嬷嬷的手，秦嬷嬷无奈的看着坐在土上的孩子，对着坟头说：“阿蓝啊，我对这豆豆算是没有办法了，我那生意上还有好些事情要忙，也没办法总是跟这照拂她，不过你放心，过几日我得空就过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也别太挂念了，豆豆虽小，家事什么的却都会了，照顾自己应当没问题，用的吃的我也和以前一样按时给送来。”说着又看了眼不依的豆豆，叹息着离开。
..............................................................................
五日后，秦嬷嬷挎着一只篮子来到了那座人迹罕至的山中茅屋，见房门上锁，想来那孩子许是在那屋后的新坟边，未料，那孩子不但没在那屋后，却是已经离开这山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懵懂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