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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5章 往事如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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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叶惟听见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在问她。
叶惟缓缓睁开眼,手臂与前胸的疼痛感觉便如浪潮袭来,刹那间淹没了她的感官意识,她咬着牙,忍着痛,慢慢将身体挪到了枕头上,然后,她才将目光转向了床边。
“我……”叶惟才说了一个字,一阵疼痛再次让她咬紧了牙,她忍了一忍,终于决定不再尝试移动或仰头了,她就那样趟在床上,问:“我在哪里?”
“你的房间。”许靳答道,很快又问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惟眼睛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我明白,我的确在我的房间。但是,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我根本见不到这样的你。”
原来,这还是一个梦啊。
许靳道:“你受伤了,所以,你陷入了昏睡。”
“但我其实却在这里养伤。”叶惟浅浅地笑了笑,眼里很快划过了一丝什么。
许靳也笑了,“所以,你很快就会苏醒的。你知道,两处的时间维度是不一样的。”
“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对。只有我们两个人。”许靳微顿了一下,“韩霁或许现在正守在你的床边。”
“韩霁……”
叶惟低喃着这个名字,然后她道:“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一个月的相处,看来你们对彼此已经足够了解了。”
叶惟脑中闪过了很多她与韩霁相处的画面,的确,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之内,他们几乎每日都见面,她对韩霁,早已不是初来时的印象了。
“他亲眼看见子弹打进了我的前胸和手臂,但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他也无法预料我现在这个样子,他对于我的担忧应该是多于担心吧?”
“你觉得呢?”许靳反问道。这种事,不是当事人,没人会知道他到底怎么想。所以,许靳只是想告诉叶惟,其实你自己心中应该已经知道了答案。虽然许靳也注意到了叶惟刚才的微微失神。
“韩霁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复杂,有一点迷恋,又带着一点困惑,还有一点点的不安,更有偶尔闪过的怀疑,我很早就觉得,他似乎总是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那么,你看他呢?你知道你看他时,你的眼睛里表现出的是什么吗?”
我看他时,眼里应该同样有过疑惑,有过怀疑,有过不安,还带着一点无法控制的焦虑,或者是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她的眼中同样有对韩霁的一丝迷恋。
在如世外桃源般的“静园”,朝夕相处,日日相对,上天真是给了他们太多的相处时间。
当叶惟眼中的迷离渐渐散去时,许靳知道,他或许该换一个话题了。于是,他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叶惟,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叶惟的目光准确地聚焦在许靳身上,似乎这就是她的回答。
“因为我?”
叶惟道:“确切地说,因为我想知道,您与我父亲为何这么多年没有联系,父亲在临死之前为何念念不忘的人只有您。”
许靳低头沉吟片刻,慢慢才道:“关于第一个问题,那是因为我与你父亲有过约定;至于第二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约定至今都仍然没有结果,而且现在,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了。”
叶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还是你不愿相信?”许靳相信,叶惟是非常敏锐聪慧的,不然,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带着那么多由她控制的人。
“那个约定是什么?”叶惟只问。
“是关于某个问题的研究,我与你父亲在分开之时,就作了约定,我们要各自研究那个问题,直到彻底解决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是关于什么的?”
许靳沉默地看了面无表情的叶惟一眼,叶惟的执拗很像他的父亲,只是大多时候,叶庚个性更加沉默。
“你又何必这么问?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你父亲他的研究进度和我差不多。所以,你才知道怎么控制你自己,也知道怎么控制你带来的那些梦境警察。”
“但是五年前,我的父亲在听闻你决定中止项目以后,他也突然作了决定,不再继续研究。因为他说,你的研究进度一定比他快,所以,你的中止一定有不得已中止的理由。既然如此,那他也就不必再继续了!”叶惟突然变了神色。
然而,父亲怎么可能放得下呢?正是因为放不下,所以他才一直悒郁不乐。他既好奇你中止的理由,也好奇你的研究进展。但是,他仍然决定跟随你而终止研究。自那以后,父亲生活没了重心,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死亡也向他靠近了。
这些,许靳当然不可能知道。所以,一时间,他也楞在了原地。
良久,许靳感伤地抬起头,竟已有些不敢去面对叶惟的目光,“叶惟,你的父亲真的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五年前,就在五年前,我宣布中止项目之后?”
叶惟闭上了眼睛,关于父亲的回忆似乎让她觉得全身都痛了起来,不仅是身体,此刻,连着心也一起痛了起来。
“不错。”叶惟闭着双眼说,“就在那之后。父亲的生活失了重心,他像失去了支撑一样,整个人突然委顿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这也就是你来到“静园”的目的吗?你在为你的父亲鸣不平,你也想让他真正得到安息,是吗?
“我想知道那个原因。”叶惟睁开眼,看向许靳仿佛突然之间变得沉痛的背影,“请您告诉我,许先生。”
“好了,你该休息了。其他事,我们以后再说。”
许靳离开了叶惟的房间,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有多慌,也没有人知道他几乎是在逃离。但他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叶庚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因为,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叶庚依然还是愿意这么相信他。
叶惟从昏睡中悠悠醒来时,韩霁恰好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进来,因此,几乎毫无预兆地,二人的眼神便那样直接地交汇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或许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是。”韩霁将手中托盘放在桌子上,慢慢走近叶惟,“我的确有很多疑惑。”
叶惟自床上坐起,懒懒地靠着床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是谁?”韩霁问。虽然韩霁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许靳的梦里,但是,此刻,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其实更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我是叶惟,叶庚的女儿。”叶惟平静地看着韩霁,“但我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韩霁微微楞了楞,他其实并非不惊讶,然也并非完全惊讶,仿佛这件事虽然他以前不知,但事实却应本来如此,所以,他接受地很坦然。
“他是我的养父,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叶惟接着道:“父亲同许先生一样,一生未婚,所以,他的晚年,随着他至亲的相继离世,我几乎也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抱歉。”韩霁真诚地为自己的冒昧道歉。因为,他察觉到叶惟似乎并不愿提及这些事。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叶惟语气不改,依旧显得十分平静,“这本来就是我先提起的。只是,提起这些事,总会让我想起父亲最后的日子,我会有些伤感罢了。你不必介怀。”
虽然叶惟这样说,但经历过同样痛苦的韩霁知道,其实,真正介怀的人应该是叶惟,而不是他。因此,韩霁只道:“我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叶惟立即反问。虽然她觉得这样的提问其实有些失礼。
韩霁微微一笑,“或许也不能说完全明白,因为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
叶惟低低地道:“是不同,但本质却应该是相同的。”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向你提到过,其实我本姓薛?”
“你姓薛?”
“是,我同样是被人收养的孩子。虽然我的养父母尚在,但我的亲生父母却都已经去世了。”
“这样看来,我们倒还真有点同病相怜?”叶惟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
韩霁只是适时将放温的粥送上,没有回应叶惟的话。
同病相怜倒不尽然,她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不知怎么的,韩霁心中突然划过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
叶惟和韩霁一前一后地走在河边,慢慢地朝河上的小桥走去。
“韩霁,既然你不想再问了,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叶惟转过身,看向了韩霁。
刚才,在叶惟的房间,韩霁明明有很多话想问,然而经历过那样一段短暂的对话后,韩霁却没有再问任何问题。而叶惟也没有再多说。
“你想问什么?”韩霁停下脚步,同样将目光伸向了那个阳光下的修长身影。
叶惟微微迟疑了一会儿,眼睛定定地望向韩霁,她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是不是与你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韩霁很快答道:“是。”
接着,叶惟又问:“你与她相识已久?”
“是。”
“你很想她吗?”
“是,非常想。”
叶惟心下一怔,因为他听出了韩霁话音里的浓烈情感。叶惟嘴唇张了张,原本想说的话被她突然咽了下去,另外一句不经思考的问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一看到我,就会想起她?”
“是。你们长得很像。”
“有多像?”
“宛若一人。”
“韩霁,如若这样,你对我何其不公平!”叶惟心中鼓荡不已。虽然她几乎早已猜到了这个事实,但她心中怎能心甘,她居然只是别人的影子!
“对不起。”
韩霁没有争辩。因为,有时候,他的确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而叶惟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此时此刻,除了不甘与愤恨之外,她同样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是她疏忽了,是她大意了,也是她没能控制住自己不靠近他。
二人心思辗转。
很久之后,叶惟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继续向小桥走去,“我收下了。但是,我想,如无必要,以后我们不要频繁见面的好。”
叶惟的身影慢慢越走越远。直到叶惟已经走上了小桥,韩霁仍停留在原地。他的脑中一时闪过葉罗的脸,一时又划过叶惟的脸,明明是两张相似的脸,一清冷,一倔傲,他为什么总会不由把她们当作同样一个人?
“葉罗,你现在还在‘储梦图书馆’吗?为什么我没有再梦见那个地方……”
韩霁仰望向天,但万里无云的蓝天显然不能给她答案。韩霁微微叹了叹,当他将目光从高处收回时,眼尾一瞟,看见桥上的叶惟突然加快了脚步,匆匆下了桥,向某个方向跑去,而那个方向似乎正对着“静园”的大门。
韩霁也立即跑向大门。
没多久,韩霁就听到了喧闹声。那喧闹声起伏不定,夹杂着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很混乱,也不受控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霁加快脚步,奔跑过小桥,进入树林,沿着小道继续向前,然后,他看见,一向安静的“静园”门口,竟然出现了很多仿佛是蜂拥而来的记者,他们围挤在雕花铁门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与他们有着一门之隔的许靳主仆身上。
“许先生,传闻您的基因芯片已经被盗了,您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许先生,你对这件事担心吗?”
……
“听说基因芯片内藏着您中止项目的所有数据备份,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的目的……许先生,您能说说您的看法吗?”
“许先生,您知道祁谌先生已经重启了项目吗?”
“许先生,您一言不发,是不是根本不担心有人能够解出您的密令?”
……
许靳和林管家就那样站在漩涡的中心,一言不发,静静地站着,面对着闻风而至的媒体,面对着急欲窥探的大众。
叶惟匆匆赶到许靳身边,她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林管家。
林管家却低声道:“这是先生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
叶惟急忙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许靳,他的膝盖上盖着毛毯,眼神中依旧没有聚焦,面容有些苍白,那是因为长期不出门所导致的,此外,他同任何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记者们一见叶惟出现,虽然他们也不知叶惟的身份,然而他们却从叶惟与林管家的对话中好像嗅到什么似的,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了叶惟。
“请问你与许先生是什么关系?你方便向我们说说许先生的近况吗?”
“许先生是否已经知道了基因芯片被偷的事?”
“你能说几句吗?小姐?”
……
“传闻许先生是孤儿,根本没有亲人,你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
“林管家,到底怎么了?”
片刻的时间,韩霁也急匆匆地跑到了大门处。他看了看依旧疯狂的记者们,眉头突然皱得很紧。
“我只是推先生出来散步。”
其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来,更不知道那个消息为什么会被泄露。
韩霁低头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不立即离开?
既然只是巧合,那你为什么不推着许靳先生立即离开,而要让这个样子的他来面对媒体?
“不准你们窥探我,滚!”
因为这突然的一句话,现场突然变得一片安静,仿佛时间凝滞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所有人也都没有预料到,许靳会在这样一个时刻开口,而且开口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所有人的视线再次全部聚集于许靳时,人们发现,许靳又重新变回了那样一副呆滞沉默的模样。
这句话令韩霁更加震惊。因为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个夜晚,许靳也是在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突然对他说了类似的话,“不准再窥探我!”
一阵沉寂之后,接着是一阵猛猛烈的爆发。记者们仿佛像突然受到了启示似的,再次纷纷将注意力转回了许靳身上。
“许先生,您的这句话的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什么特定的对象?您是想告诉某个人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其实已经知道了基因芯片被偷的事,所以,这是警告吗?”
“许先生,这句话,您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许先生,您是否根本没有患老年痴呆症?您为什么要中止那个计划?”
“许先生,这五年来,您为什么从不出来面对大众?”
“许先生,您是不是觉得其实一直有人在监视着您?”
“许先生,您为什么会用‘窥探’这个词?它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
各种问题,各种问话,像汹涌的潮水,咆哮着似乎就要将人彻底淹没。
但面对这些,铁门之内的四个人都很安静。
是的,他们很安静,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们就像看着被隔绝的疯子一般,看着那些人在铁门之外挣扎着,渴求着,而他们不置一词,冷眼旁观。
“咚咚——”
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许靳在轮椅上轻轻敲了两下。
林管家仿佛心领神会,他低下头,道:“我推您回去。”
“咚咚——”
许靳又在轮椅上敲了两下。
林管家推着许靳转身,二人慢慢离开了喧嚣的大门。
韩霁和叶惟同时转过身,他们看着慢慢远去的那两个人,仿佛觉得一切的喧嚣都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