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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莫念旧 ...

  •   云祈生
      春风十里,满堤翠柳。
      “收徒?”云祈生还带几分稚嫩的脸看向老国师,眼里带了困惑,“可我还未出师呀。”
      老国师顺了顺银白的胡须,慈眉善目,弯弯眼笑着,摸摸他的头,语气温和:“不信?你且占个因果,看看如何也好。”
      他便摇动着占龟,口中念着“问灵寻因,何可致果”,随后一只漆黑的签子被抛出,落在玉案上。拾来一看,金色的箴言所示“念而不忘,必有其缘”。

      桃之灼灼,花香盈盈。
      “你愿入我国师府吗?”他温和地露出一抹淡笑,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我是本国国师——云祈生。”
      众目汇聚,小公子气质如玉,矜持地颔首,唇含一抹温柔,眉眼如画。
      清简的折扇锐意暗含,一书“一念翛然”,端正如竹,清雅若兰。

      春风拂柳,晚燕信来。
      “祈生,”两人私下为友,直呼其名也是常有。
      翛念已是一谦谦君子,手中执着自己为其所寻的墨竹扇,那清雅高洁的墨竹为其平添了几分清雅傲意,中央仍写着四个笔力苍劲的大字“一念翛然”,可眉宇间温柔褪去,尽是淡然,“我要离开一趟。”
      “去哪?”他闻言,放下粘好墨的狼毫,抬头看向翛念,眼中藏着不易发觉的担忧。
      “可听过——’随心岛’?”
      翛念正笑着,眼眸倏然清冷,唇角仍残余笑意。
      他摇了摇折扇,看向了院门。
      院门处,烟草萋萋,杨柳青翠,一片宁静好似并无异样。
      云祈生眸光一凛,正欲留住那道受惊的黑影,却见翛念笑盈盈地拦住了他:“无妨。”
      他端站着,再次望向黑影逃窜的方向,不由轻叹,眼中有着挣扎,在翛念的不在意之中,化为一句轻喃:“国师终是守着云渊国的。”
      心里的再多挣扎也只有自己知晓,他低垂着首,抿着唇,眉头微蹙。
      翛念闻言,面上收敛了笑意,眸子垂下,叫人看不清情绪。他许是失望了,收起折扇揣入怀中。再抬头,望着云祈生的侧脸出神:我信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冰冷无情的声音:这是命中注定的,只要世界法则还在,你就算护得了他一时,也不可能保他一世。
      翛念的手指搭在折扇把柄上,满不在乎:那就让他独活。
      那冰冷的声音意外地说出富有情绪的话:你……你会被削弱的,没有人能与法则抗衡,哪怕是独立的法则。
      翛念的眸子盛了意味不明,唇角再次微扬,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只是“没有人”。
      那声音挣扎许久,才弱弱地回应:他若不是凤仙呢?那你岂不是白白……
      翛念正欲动作,云祈生却忽地抬首对他说道:“罢了,我国师府与你——道不同矣!”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翛念说重话,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可再无退路。他,必须这么做。
      回忆外,云祈生的眉头紧锁,唇色愈发苍白,一开一合间仿佛在说着什么挽留的话语。
      回忆里,许久的静默沉淀后,他抬首,依旧是满园春色,却令人独独少了分念想。

      冬梅怒放,白雪冰花。
      翛念一去,便又是两度春秋。
      他倚栏听雪,手中的暖茶总是凉了又换,暖了又凉。
      他怀念起当初那个春,当时明月在,曾照惊鸿影。
      他似乎太狠心了,他断了与眼前飘雪的联系,脸颊似暖融了片雪花,那晶莹剔透的水珠擦着他的轮廓滑落。
      簌簌飞雪中隐隐传来微弱的叹息,只一顷刻,虚幻得像是幻听。
      云祈生半眯着微微泛红的眼,只觉得那雪白得刺眼,眼前似乎又有一抹墨韵,却又毫不留恋地消失,真叫人…生不起怨,唯有漫长地等。
      “大人,天色渐暗,早些安寝罢。”一个小侍童朝云祈生恭敬劝道,“翛大人许是明日才归呢!”
      “你先去休息吧,我算到是今夜。”云祈生抚了抚童子的脑袋,朝他笑了笑,“快去吧。”
      童子萌萌地提着灯笼,瞪大了眼睛,酥酥糯糯的声音问道:“翛大人真的会回来吗?”
      “会。”
      云祈生与那小童一齐寻声看去。
      一声轻应,话音未落之时,忽从屋檐上落下一人,那人唇角微微扬着,是个温柔的弧度,星眸中含着温和暖意,月华照在墨色的斗篷上,却叫人看出几分未染风霜。
      翛念站在枝梢,渐升的圆月成了背景,洒下的暖光将他的几分凛冽悉数融化成了柔意。
      童子看呆了,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嘴,傻傻地杵在原地,萌萌的画风中更是混进了几分呆萌。
      云祈生安静的凝望着阔别已久的惊鸿,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竟不知,他的心思是这般强烈,似火似冰,照夜清的微光在他的眸子里跳跃,落下明灭不定。
      恰似扑火飞蛾,挣扎着扇动一双白翅,引燃一身,终也得偿所愿,化作流光飞火于明烛烫光中翩然舞动。
      似乎这一刻,可得永恒。
      童子禁不住困意,弱弱的几声“哈欠”,打破了痴妄。
      云祈生倏然回过神来,垂眸后退几步。
      当初与翛念不快,本就是他的过错。而今就算是翛念回来了,他又当以何种面目见他呢?
      翛念的笑意散却些许,将折扇系在腰间,然后使了“轻鹞掠影”,瞬息步近云祈生。
      ——翛念到底想做什么?
      翛念却不曾体会他的不安,使了劲禁锢他。云祈生自感狼狈,索性随他去了,可谁知下一刻,他的指按在他的双眉间——那时他不曾见着,此刻便见着了——翛念的食指沾了血,印在他的眉间,恰似一朵血梅开在眉心,不似妖,倒更像是脱尘的仙。
      云祈生惊骇不已,却又更想看下去,正欲再次强入回忆流,却发现指间的微光消散,再无法施术。
      云祈生已经完全蛟化,身上的蛇鳞也开始一点点地渗血,然后脱落一地,可灵体却轻盈无比,似被吸引着上浮。
      无力挣扎之际,恍惚间,仿佛听到一道很威严也很熟悉的声音——“卿封魔有功,特许重归仙神界——即刻起行!”
      ——翛念到底回来过吗?
      这个问题一出现,云祈生惨然失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翛念再不会回来了——云祈生亲手杀的他。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云祈生不敢记清,只隐约听见有一道来自深渊的声音告诉他——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再不必被那群老道束缚!
      当他回过神时,困扰自己多年的魔障随同翛念一道,消失不见,永不相见。
      他茫然,他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最终他恍然大悟,原来“百年之约”从来不只是守护云渊国,还有战胜自己的恶念。

      坠神被一片阴云包裹着,没人能看清内里。冷淡的眼望着当年那些早已黯淡无光的仙位牌,没有什么情绪。
      虚空中试探着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接着爬出了一个小小的,长着鹿角的女孩儿,她轻轻捉住眼前的一浮萤火,满意地笑起来。
      坠神独自站在黑压压的阴云中,没有回头,不曾注意她。
      这倒叫鹿瑶想起个人来,她歪歪脑袋,一双莹亮的绒绒鹿角也歪歪。她悄悄地走近一步想看得更真切,却被坠神发觉,可坠神不曾阻止她,亦不曾邀请她。
      她于是随坠神一块欣赏起眼前千千万万的浮牌来。浮牌黯淡无光,可她却看得津津有味——许是因为它们各不相同但却都有相同之处吧。
      忽地,一块命牌亮了起来,正中位置便刻了“雪羽凤仙”四个金色的大字。
      金色的字泛着刺眼的光芒,骤然照亮了大片墨虚之天地……
      “凤兮凤兮归仙神,翛仙忽梦彼岸花。”夜色最浓时,不知何人,低声轻喃着,声音低压,似乎是忧心惊落海棠花。

      莫念旧
      一年冬,那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任何的冬季都更像个有脾气的寒冬。
      一个长着洁白长须的老人,背着一个竹篓,在刺骨的寒风与落雪中,艰难地往雪山山顶逆风行进。
      老人目光所及,落雪簌簌,白茫茫一片自天边到脚下却不止于脚下,那厚重的白雪顺沿山脉倾泄涌下,看不见尽头。
      老人挑了快较为平旷的雪地,放下了竹篓,坐在了地上休息。
      冰冷刺骨的寒风刮起老人满是补丁的棉衣与一个破旧的棉帽。
      老人半眯着眼,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旱烟枪,也未点着,就往被白花花的胡须遮住的嘴里一塞。
      过了一会儿,似享受般的——老人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露在棉布外的冻得发紫发硬的,满是皱纹的手,也有了新的活儿。
      那只干瘦的手僵硬地将烟枪从口中抽出,再倒过来,往身边的硬地上敲了敲。
      一小堆雪被敲出。
      老人通过出烟口仔细看了看,看见另一头透过来的光,这才将烟枪放回袋中,露出了一个连皱纹中都夹着满足的微笑。
      又拎起一旁的竹篓,抖去盖上的积雪后,又继续向着堆积着皑皑白雪的山顶上前进。
      莫念旧就是让那老人捡回来的。
      那时,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那老人独自一人从雪山上下来时,背上依旧背着那个竹篓——不过里面像是装了些什么。
      老人背着药材,一步一步朝松林的一间小小的竹房子走去。
      走到门口时,一只长着多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的的雪狐上前迎来。
      细数一番,不多不少,正好十条。
      那雪狐尾巴上卷着两只不知从哪儿捕出来的雪兔,冬天来了,连着这等生灵也学会用皮毛伪装自己好不让天敌发现。
      老人神态自然,取下竹篓抱在胸前,与雪狐一道进屋……
      当给他取个什么名儿才像样呢?
      老人犯了难,索性婴儿尚不晓事,便想再等等。
      可当日夜里,老人的梦中隐约出现一道声音,很平静却很有威信,似乎交代了什么,但清晨梦醒,只记得一句——“莫念旧,他叫莫念旧。”
      莫念旧与老人,以及那只十尾雪狐一同住了下来,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静,很美好。
      老人对待莫念旧就像待亲孙子一样,而雪狐对待莫念旧就像是待好友一般。
      可惜人的寿命是有终点的,不可能像无尽的时间一般一直不停地流下去。
      老人在一天夜里交代了雪狐些什么之后,只来得及看莫念旧最后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去了……
      那雪狐本就是与莫念旧有缘才来助他,所以老人也放心地在走前交代雪狐:“近城以南,有一白衣,你看得出…那人…便是小莫的…命劫……”
      于是雪狐带着小小的莫念旧踏出了离开百里寂林的第一步。
      莫念旧累了,便在雪狐旁休息,饿了就吃雪狐所采的果子……细细算来,那也算是莫念旧为数不多的较为清闲美好的日子。
      天未可怜见莫念旧。
      在一个万物都欣欣向荣的清晨,一群身着白色风雅服的执剑之人,以“救”莫念旧的名义杀了雪狐白帝并取了雪狐的皮毛与妖丹……
      此后,倒不如…不如由莫念旧来讲述罢。
      “他们杀了白帝,将我当成了被狐妖所捕的人,并想带我回去——说什么加入’通天峰’便可得仙道……”
      “我尝试逃跑,却被他们发现并严加看管起来,我本以为我此生只能做通天峰峰主所需的’贡血道童’……”
      “可那时,我遇见了一个改写我一生的人,他是我的师父——剑祈,是整个剑祈宗的宗主。”
      “他传授我剑道,我习至十岁,师傅算出我的命劫未度,继续修行也不能得道,于是派我去尘世寻找我的’命劫’。”
      “我已修行六年,自以为已登同辈人之极——却不想,我因得罪了江湖小人被追杀。”
      “那时人很多,少说怕是也有百人。听闻又是因我血脉特殊……”
      “后来…我终是招架不住余下的二十人的追击,在那个因钱而卖命的老江湖皆是亡命之徒……”
      ·郊外·不知名偏僻小镇
      “哈哈……没想到五十金竟如此好赚!”一个坦胸露肚的黑脸大汉得意得满脸的肥肉都挤成了一团,手里握着大刀高声笑道。
      “那还是’黑面刹’大人的功劳!”一个身材矮小的贼眉鼠脸之人跑到大汉身边,为他捶手,一脸奉承献媚……
      “哈哈——,带他回去!今儿这赏钱八二分!”大汉似乎极为受用。
      身后的一群人眼中各有算计,却又碍于大汉的招数确实阴险而不敢下手。
      而大汉的笑中也含着几分轻蔑的意味,他打了个响指,一手提着失去抵抗之力的莫念旧一手提着大刀,大阔步地走在最前面,嘴里还哼道:“三…二…一……”
      “零!”大汉一数完,身后一群人纷纷捂着肚子倒下,眼中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就被痛苦所替代。
      其中几个人还伸出了食指指着大汉,正欲说些什么,这一开口就是一口污血喷出。
      大汉哈哈笑着,一点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把利刃穿过了大汉的胸口,大汉由极喜转为极恐,瞳孔剧缩,还未来得及道别这个世界…就咽了气。
      莫念旧醒来时刚睁开眼,入眼便是一个老沉的背影,那沉稳的身影让莫念旧的神经紧绷起来。
      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他长的很好看…我那时只以为我是因为武艺不如他,才跟着他一路到了城南。一路上,他是我所想打败的对象——亦是我所追逐的对象……”
      翛念并未告知莫念旧自己的信息,一路上,翛念没接过莫念旧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于,连名字也只是以“国师之徒”的名义传入莫念旧耳朵里的……
      后来莫念旧为了渡过逆境,误入时光乱流,被翛念所救……
      “谢谢你……”莫念旧觉得有些别扭,不敢直视翛念。
      翛念的表情很淡然,眸子冷冷的,不发一言,只将一枚墨色长翎递过去。
      莫念旧接过,眸中带着困惑地看向翛念,脑海中闪过了一幕快得不可捉摸的画面:一个男孩拿着一片墨翎……
      莫念旧的唇动了动,正欲出声询问,却见眼前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如今自己术法尽失,在这危机四伏处毫无价值,他定是要做那些人也做过的事罢。
      莫念旧才温暖不久的眸子忽然失去了温度,他有些自嘲地自轻:“也是…你若带上我…便是多了个累赘……”
      话是这么说,当他再次看到那道身影时,强忍的泪水却又涌出,忍不住委屈起来……
      后来的几年里,莫念旧每每因修炼之苦而痛不欲生时,领间那片放着柔光的墨翎是他在夜深人静时除孤灯外唯一的光。
      往事经年,留不得长久却也足以惊艳短短百年。
      莫念旧抬首望去——
      “墨凤仙君,本尊许你的仙位是时候该践诺了,且归。”
      可是他啊,只想抓住那只作“请”的手,紧紧的抓住,然后忘却凡尘。
      情之所至,与子当归。
      “墨凤本为黑雀,因封魔有功,受予墨凤之仙位,赐凤翎归。即刻起行!”
      不知处传来威严之声,雷鸣阵阵,许久不歇。
      “来作神仙这么久了,到底有什么好?”太清仙人最近在忙着收罗素材,准备写一篇《问鼎成仙》,可他自出生起便是神仙,没体会过丰富多彩的人间生活。
      “还能再见到他,便是极好。”
      莫念旧已换了一身墨蓝色的仙服,衬得那身矜贵的气质愈发吸引人。他望着旧友,笑弯了眼,仿佛星辰都尽在眸中。
      ————《墨凤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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