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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连锁乌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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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因伯爵?宣传单上?压轴?你没看错吧?”
“怕不是把资助和参演弄混了?”
“剧院的印刷机或是你的眼睛,总有一个有点毛病,你选一个。”
“什么毛病!卖报那小家伙在大街上喊了一早上了!要是真有问题,伯爵那边怎么会没反应?”
“指不定你们都想错了!传单上印上伯爵的大名,指她要在当晚发表重要讲话……”
柳芊绫单手托腮,整个人窝在窗台旁,望着窗外的往来行人发呆,话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能省则省:“请柬,发了?”
老杰克端着个一言难尽的脸色,点了点头,半晌方憋出一句:“所以,作为您半路出家的礼仪老师,我甚至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吗?”
柳芊绫被这话一呛,扭头四顾——
何路在他的临时戏班那,安排最终排练。爱丽丝身为纯外行,被拉去作效果参谋。
很好,有难同当的一个都逮不着。
演出在即,她本来也得跟着,最后过一遍流程。只是当了好一段时间的“伯爵小姐”,一时难以面对如此惨烈的社死,趁着《醉酒》安排已妥,安安心心地瘫在家里摆大烂。
摆得太忘我,甚至忘了府里还有个一无所知的老相国。
柳芊绫顾左右言他:“啊,我以为你早就看见了,我们的船上舞剧,因为某些不可控因素的出现,没有获得预想中的效果……”
“所以你就要邀请关系较近的贵族,并亲自上场?”杰克上前一步,吓得柳芊绫后背抵上窗棱,讪笑道:
“这不是,影响力大嘛……”
杰克似乎怒极反乐,笑容中颇有丝破罐破摔的悲凉:“那亲爱的克莱因伯爵,您有没有想过,与‘克莱因家族’称得上‘关系较近’的,可不是你那些舞会上见过几面,便要死要活的追求者……”
“不是吗?!”柳芊绫大惊失色。
“不是吧!”杰克大惊失色,“所以你的本意是想请那些傻子?!”
“不然呢……请那些世交老头子?特意请我爹的故交过来,围观我发疯?”
一时间,无人说话。
柳芊绫大彻大悟,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瞪向杰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风掠进窗内,窗帘随之扬起,又失力回落,寂静之中,窗外的喧闹声格外清晰。
一驾马车,由街头辘辘驶近,消失在巷尾。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是这回,讪笑角色已然改换。
杰克咽了咽口水,在柳芊绫惊恐的目光下,缓缓道:“您猜我请的谁?”
柳芊绫不想猜,反手砸了他一枕头。
二人相顾无言之时,何路这边的彩排恰好告一段落。
《贵妃醉酒》的起源,曲艺界向来众说纷纭,但要论雏形,大概是源自光绪年间,也就是现如今。
昆曲之后,青出于蓝的民间戏曲大多以“俗”取胜,京剧也不例外。最初版本的醉酒杨妃,酒入愁肠,春情顿炽,忘其所以,放浪形骸,频频与太监作醉态求欢。
传到梅兰芳,他不再为模拟杨妃的窈窕步态而踩跷演《醉酒》,其余照旧。直到该剧在1955年被被拍摄成电影,戏中的恶俗成分方被摒弃,自此,《贵妃醉酒》由海棠入殿堂,走上飞黄腾达之路。
何路都把戏班子骗过泰晤士河了,怎么可能遵循艺术的发展规律,大手一挥,招呼着大伙朝着最终版奋进。不声不响,窃取了数十年的改造成果,丝毫不见心虚。
紧锣密鼓的准备中,夕阳渐落。柳芊绫哀莫大于心死,将杰克拽到剧院门口,接待被他招惹来的“世交老头”们,自己晃晃悠悠进了后台。
一回生,二回熟,后台不再像船上初演那么混乱,柳芊绫到场的时候,戏班的几位旦角正给原来剧院的小姑娘化妆——何路走了一遭,只来得及凑齐必要人物,至于龙套,背景板之流,只好从当地抓人。好在京剧妆浓,一张脸再怎么有西方情调,厚厚的油彩糊上去,大都是一个模样,倒也不妨事。
爱丽丝拿着本册子,不知在跟何路商量什么,一见柳芊绫,眼睛刷地亮起来,指着化妆间最内侧,整齐摆着的点翠凤冠,显然无比期待。
“不急,那个最后再说。”柳芊绫朝她笑笑,换了衣服,对着镜子抹粉。
车祸以来,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回归过老本行,前些日子还被抓着狂补社交关系、舞会礼仪,一闭眼,一圈又一圈的裙摆在她脑内打转。自此,贵族舞会大胜早起练功,荣登柳芊绫噩梦榜第一序位。
如今,突然回到熟悉的环境,凤冠上的蝴蝶顶花在光下微颤,弦师哼着西皮走过,脂粉味充盈在空气中,无处逸散……柳芊绫定定地捏着笔,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虽然她貌似真的“隔世”了。
也许是回到久违的语境,她身上那股混劲儿也冒了出来。柳芊绫手上扫面红,嘴上也没闲着,朝何路大倒苦水。又因为多出来一屋子捧场的,越讲越兴奋,越说越离谱,简直是讲了一折“老相国错勘梨园客”——
何路冷眼瞧着她:“我怎么觉得你也不是很担心呢……”
柳芊绫一顿:“担心,怎么不担心!我不是正在想后半段吗——柳芊绫一唱泯恩仇,怎么样?”
何路大乐:“泯恩仇干什么?老伯爵的故交又不可能跳上来砍你?”
柳芊绫提起眼角,对着镜子左右望了望,换了支笔,继续描眼妆,随口道:“怎么不可能?我上台,不就是在给克莱因家族丢脸吗?搞不好家族没落这顶帽子都要扣我头上……”
“不一定啊——没准从上一代就不行了!”肖肖坐在散乱的衣物里,两条腿一荡一荡的,脆生生地发言。
柳芊绫默然。
一旁忙着给演员贴片子的旦角忙捂住肖肖的嘴,念叨着童言无忌,偏头觑着老板的脸色。
何路垂眼倚在门边,也没注意这边的声响,伸了个懒腰:“上一代不行?不行还能给女儿破例谋了个爵位?”
柳芊绫把手中的笔一搁,与木桌相撞,发出闷响。
整个后台,霎时一静。
那女旦正要说话,只见得,他们的柳老板一脸大彻大悟,道:“有道理!肖肖,你是天才!我悟了!”
“你悟了些甚么!”何路被她这一惊一乍吓得心中一跳,怒道。
“上一代不一定真不行,但可以先让他们认为,我的失常做法与老伯爵有关…… 我有一个绝妙的解法!”柳芊绫猛地站起,“既能解释我为何卖艺,又能圆邀请函的乌龙——具体演完再说,米哥听我指挥……”
何路:?
柳芊绫不管何路如何迷茫,抓着他的手,诚挚道:“我们曲艺界的未来,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好!!”拉京胡的老头刚从外面进来,就听了一耳朵的“曲艺未来”,乐乐呵呵地凑了把热闹,转头进了更衣室。
肖肖紧接着鼓掌,也不知前因后果听懂几分。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何路面如菜色:“上次你这么跟我画饼的时候,是想忽悠我万里走单骑。”
“亲爱的米哥,难道这不值得吗!”柳芊绫目光炯炯,手握得更紧了,“这次说几句话就成,我陪着你!”
“好!”京胡老头还没从更衣室出来,随口一个捧场,做好事不露面。
与此同时,剧院门口。
天还没完全黑完,第一辆马车便停在了杰克面前。
杰克上前行礼:“莫里亚蒂伯爵。”
柳芊绫口口声声“世交老头”,貌似已经全然忘记,克莱因家族的世交,是包含莫里亚蒂在内的。
威廉在阿尔伯特之后下车,朝杰克眨了眨眼,脸上掠起清浅的笑意:“克莱因小姐上次看见我们,好像不太高兴?这回又特意送来邀请函……她想让我们知道什么呢……”
杰克一颤,那副三好管家的面容差点维持不住,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法解释这场乌龙,只得强笑道:“我想,小姐会在今晚为诸位解惑。”
威廉手腕一翻,垂眸看了看宣传单上,标着“琳娜·克莱因”的一栏,眸色微深。
老杰克急得心头直颤——昨天晚上派发邀请函之时,他也认同威廉少爷的推测——所谓的“压轴节目”不过是克莱因的文字迷题,吸引注意的手段罢了,用意不明。
是冲着大众,想披露那天游轮上的谋杀内情?还是为他们而设局,暗示自己了解内情,谋求进一步接触?或者,仅仅是在挑衅?
不过照早上,克莱因本人的态度,连邀请函的发送对象都是他会错了意,那么昨晚的推测便一条也不成立——
克莱因没打算暗示什么,挑衅什么,甚至那个节目,搞不好都是认真的……
但少爷不知道啊!他到现在都坚信,这是克莱因转为他做的局!甚至为棋逢对手而暗自欣喜……
猜反了啊!克莱因从头到尾就是个傻子!
何路无语凝噎,杰克无能狂怒,柳芊绫无毒不丈夫(?),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