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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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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逼他了?宁古仂心虚地想。
他不想干涉楚逸的任何决定,可楚逸不能把他当成局外人,他都替他受了伤,也跟他参加过战斗,他怎么呢说甩开自己就甩开,对不对?
宁古仂只是想要参与进去,想要成为楚逸的帮手,想要自己成为楚逸能分享秘密的人,而楚逸的处处隐瞒让他感到不安。
楚逸不明白宁古仂的执着,在他的认知里,没有这样奇怪的友情甚至亲情。
当他开门看到蜷在墙边的宁古仂时,真的太震惊了,斟酌再三,楚逸还是决定把关于甘藜的一切都告诉宁古仂,免得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当楚逸端着药碗再次进入宁古仂房间时,他还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似乎还未醒过味儿来。
“阿仂,吃药。”
“你不生气了?”宁古仂喜出望外。
“气,怎么不气!但一码归一码,先把药喝了。”
宁古仂一边观察楚逸的神色,一边乖乖把药喝掉,心思还在弯弯绕想着怎么反击,正准备心一横发挥强词夺理作风时,楚逸开口了。
“我不会再去那个岩洞,不会去找那群人,你答应我从此安分点,明天回驿站去和你的人会合,把你本应要办的事情办好,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宁古仂激动地放下药碗,心里美得不行,想自己这一夜墙角可真没白蹲着。
从小楚逸就明白,自己这一生,将是孤独的一生。师父活着的时候,他觉着给师父养老送终就是全部,然后就会独自一人生活在雾仙谷,直到死去。
待到师父临终前的一番嘱托,让他不得不重新规划人生,将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从来只是耳朵里听却没有真正见过的江湖。那时的他还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完成任务,完成任务之后要做什么,好像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师父的交代。
也许当时他想,天大地大,今后的这一生都将在独自寻回剑谱和妹妹中度过……
师父教导他,照顾他,所以在他心里,师父就像父亲,师命不可违。
年少时,一次出谷卖药材,楚逸看到林子里一只被猎人下的陷阱捕到的母鹿,奄奄一息,救不活了。小鹿依偎在它怀里却是半点伤都没受,只不过母鹿抱得紧,小鹿无法挣脱,眼看猎人来了就是一捉一双。
楚逸问师父:“动物果然都不如人有智慧吗?明知自己以陷入绝境,为何还拖自己的孩子下水。”
“你为何不去问问它。”师父笑得别有深意。
楚逸满心疑惑,觉得师父在逗他,但还是照做了。
他轻轻走过去,怕本就命悬一线的母鹿受惊而死,趴在地上看着血流如注的母鹿,问道:“你为何这般愚蠢,再不撒手,你的孩子要随你一道进了猎人的背囊,扒皮抽筋吃肉熬汤了。”
母鹿仿佛听懂了一样,挣扎着将小鹿推到他怀里,用舌头舔舔他的手,眼神恳切,好像临终托付。
楚逸抱着还站不稳的小鹿,摸摸母鹿的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你放心地去吧。
而后,母鹿便一动不能动了,呼吸也从急促变为微弱,最后彻底死去。
师父说,楚逸,一个人临终前的嘱托一旦答应了就绝不能反悔,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哪怕是一头鹿。
楚逸说,好。
于是一个人背着小鹿去了城里,又背回了谷中。三年后,他把小鹿放回山林,认为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因为雾仙谷没有它的同伴,它该和同伴在一起,楚逸不想小鹿跟自己一样,孤孤单单。
直到再次看到它时,它像母亲一样被猎人的机关从腹部穿透,倒在雾仙谷门口。
它一定以为,楚逸能救它,所以拖着受伤的身子走了这么远,可惜,楚逸救不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的坚持和无能为力,其实并不矛盾。
楚逸很难过,把小鹿埋在雾仙谷一块风水宝地,那是他选好了给他和师父做墓地的一处高地。
师父告诉他,不要轻易答应别人的托付,因为这意味着必须要承担,而且因此带来的一切煎熬与痛苦都是自找的。
这担子很重,但如果他将其看得轻巧,那便不配做江湖人。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江湖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从那刻起,他没有再轻易许诺过任何事。
直到师父临终前的那番话,命令式的,不容拒绝的话一字不落传进楚逸耳朵时,他知道,他要一个人走向江湖,一个人担负起这份嘱托,一份自己好像没有做好准备,但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师父说,出了雾仙谷,这世上便再没有雾仙谷。
师父说,这方盒里的东西,务必亲手交给宁远山大将军,这是为师的许诺。
师父说,甘藜不配做我门下弟子,废其武功,夺回剑谱,维护师门名誉是立世之根本。
师父说,当年你娘带着襁褓中的妹妹离开换你留下,你伺候我到终了,恩情相抵,去寻她们吧,人可以没有见识,但不能没有良心。
他们母子本就颠沛流离,还有人追杀。出了雾仙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婴孩,要怎么躲藏?
也许,早就死了……
也许,这不过就是今后楚逸独身踏上漫漫长路后的一丝念想罢了。
师父最后说,雾仙谷门规是什么?
楚逸答,隐于世,责于心;不可杀人,不可被人杀。
楚逸将师父葬在小鹿的旁边,心想,如果我到死还没有完成师父的遗愿,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死在您身边?
他有些茫然地离开雾仙谷,独自一人游走在江湖中。
可是,自从遇到宁古仂,那个总缠在自己身边的人之后,那种独身一人的习惯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他想轻轻去碰一下曾经给自己设定的界限,可不可以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交个朋友?
然后他做了,发现并没有什么糟糕的。
他绝对相信宁古仂的义气,即便告诉他也一定会严守秘密,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违抗师命。
“我告诉你,是不想你以后再跟着我冒险,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侠士,我问罪九重楼,是私事。”楚逸示意宁古仂坐下,淡淡说道,“我明白你追在我身后,是因为你觉得透过我可以看到江湖,你觉得我肆意洒脱,善恶分明。可惜,真相说出来就是会伤人,江湖于我何干?”
宁古仂听得一个愣怔,笑容凝在脸上。
是的,没错。
他自幼生活在府邸中,虽说顽劣不讲规矩,那也只有他自己罢了。从小到大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在讲的规矩,按部就班,一成不变。他能去的最远的江湖,不过是与狐朋狗友游山玩水熏染烟火气。
人人觉得将军府的儿郎,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都是英雄。可是在宁古仂心里,一人一马,翩然而至,行江湖之规矩,断武林之是非,才是真的英雄豪杰。
我们不必处处为世俗所累,畅快随心就好;不必依国之法理约束自己,因为江湖自有江湖更严苛的法理。
他心目中的楚逸,循着江湖的法理,带着江湖的秘密,于一个盛夏,落入他的世界。行事作风半点不跟他相同,他管那种新奇叫江湖中人,同说书的讲得一模一样。
可是现在,楚逸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一句话让原本在宁古仂心里塑造的那个人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眯了他的眼,呛了他的嗓子。
“所以,你还要听吗?”见宁古仂的目光呆滞,楚逸问道。
“要。”
“那你要保证严守秘密。”
“我发誓。”
“师门规矩:本门诸事不可招摇。寻甘藜是我师门个人恩怨,因而不能宣于口。”
“我要是说出去,立刻暴毙而亡。”
楚逸皱皱眉,不喜欢听这样的毒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你起什么誓言结果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不可能原谅你。”
而后楚逸把关于他所知道的甘藜都告诉宁古仂,一边讲述一边想,这下他在宁古仂心中大概就是一个普通的寻私仇的俗人了吧。
哪知听完楚逸陈情,宁古仂倒是正义感迸发,气愤地拍了下桌子:“那甘藜也忒不是个东西,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那师父也坏得很,自己办不到的事却让你办,老狐狸。”
“阿仂!”楚逸对其出言不逊表示不满。
“我说错了吗?这十多年来,你师父都躲在世外桃源里,怎的他不去寻仇?你才多大?万一打不过那个叛徒怎么办?”
“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他吩咐的我没有不听的道理。哪怕他养我真的只为了日后与甘藜一较高下,你不会懂的,他在生死边缘收留了我。”楚逸像是回忆起旧事,但印象很模糊。
过了片刻,楚逸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很老了……”
宁古仂跟楚逸还真是天差地别。
楚逸为了一点点恩惠就将那个老头子的交代作为一生的使命,而他宁古仂,因为父亲曾经的一个决断,不,还没有决断,只是优柔寡断而已就恨了他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