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岁长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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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祸乍起，依照章酉破竹之势，似乎早对挥兵北上蓄谋已久。崖州困严，守城将领誓死不降。边野孤城，敌军声势浩大而援军又一时难至，眼见南陲军情吃紧，千泽国君下诏火速行军并广征兵勇以解国难。
边关虽是岌岌可危，但依旧阻挡不了人们寻欢作乐的步伐。灯红酒绿的碧落阁照例是莲灯高挂，彩袖殷勤。温柔乡，富贵门，几家欢喜几家忧。偎红倚翠恣狂荡，陪君醉笑平生畅。
傅大少爷仍然碧玉袍紫金冠地艳丽着，笑眯眯地摇着那把扎眼的扇子同一众公子哥儿们在大厅里玩牌九。红袖挨在他身旁坐着，对于他大秋天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举动颇为无奈。傅少爷对此倒是毫不在乎，只管满心满眼地盯着手里的牌。可不是要好好盯着么，难得今儿个就这把手气红，一溜牌看得傅少爷心花怒，暗自窃喜终于时来运转，两眼弯得就跟像看到大把的银子在朝自个儿招手似的。
“傅公子倒真是风流，揣着婚约还不忘佳人。”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震得一屋子的人都消了音。循声看去，门口处站着个人，瘦削身形，细长眉眼，竟是久未露面的冯征。
冯征慢慢悠悠地走近，略略扬眉，冲着明显有些发愣的傅留光继续道：“只是，傅大公子就不怕怠慢了路阳侯府的千金？”
当事者没答他，一旁却有人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冯公子，你刚才所说的，可当真？”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从没听傅留光那小子提起过？
“路阳侯爷亲口认下的亲事，自是千真万确。”话虽是对着那人说的，可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红袖。略微勾起的唇角，言语里流露出的怨恨和着神色里浓重的幸灾乐祸在冯征脸上构成了一种诡异的神情。
“啊呀，那可真是恭喜了，傅公子。”
“是啊，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傅大公子抱得美人归，得请酒！大伙儿说是不是？”
“对！娶媳妇儿居然瞒着我们，莫不是想生了娃娃摆满月酒的时候才让大伙儿知道啊？！该罚！”
………
冯征站在不远处看着被众人包围着的傅留光，狭长的眼里满是寒冰。这人从来便是与自己争：小时候争玩耍的地盘，念书后争夫子的称赞，长大了便是争女人。但凡自己想要的，他没哪样不抢走的！
几月前父亲急召自己回家，说是战功彪炳的路阳侯爷要在锦州扎根，命自己从此修身养性，势必要娶到路阳侯的独生女儿。
对于攀龙附凤，冯征倒真是没太多想法。再者，百里小姐也并未为他所中意：沉静端庄有余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若是娶做妻子，定是能相敬如宾进退得宜，只是如此眷侣便有如温酒，没了烈酒入口的浓重热辣，只余一派软软绵绵的酒意，虽是于身有益，却很难叫人爱得起来。
奈何父命如山，做儿子的自是理应顺从。于是乎，冯公子敛了性子很规矩的呆了几月。无论是当初路阳侯府的盛宴还是后来有事无事地拜访走动，他表现得都相当谦恭得体恰如其分，这让冯父很是满意，早早地便开始盘算着攀上这门贵戚后的风光无限富贵荣华。
可是今早，琢磨着时机成熟的冯父带着儿子前往路阳侯府提亲的时候却碰了个天大的钉子：路阳侯爷十分为难地告知，百里纤晴已于前几日与傅留光定下了婚约。本是势在必得的冯父当下便阴了大半张脸，回程的路上更是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做儿子的心里亦是怒海滔天，倒不是为了没娶上百里纤晴，本来么，百里家的小姐一不是世间绝色，二没跟他情意深长，除却身份金贵温婉淡然，倒当真没什么让冯公子记在心上的了。她嫁与谁他都可以一笑置之，或许更有甚者由衷送上句恭喜。可她偏偏要嫁给傅留光，那个从小到大便跟自己争的傅留光！这叫他情何以堪，又叫他如何自处！
冯征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驱之不散，五脏六腑仿佛要烧着般，又似浸了三九天的寒潭冰水，直叫他恨不得一举砸碎眼前这番天地。
愤懑之下略微移眼，便看到跟自己一样站在人群外的红袖。胭脂依旧妍丽明亮，却也难掩神色中的苍白沮丧。此情此景让冯征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当年的她也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总爱倚在雕花的阑干前远远地望着那锦州城中头号的纨绔子弟。只可惜纵使眼波再柔软再缠绵，到头来，还不是跟那人相隔万水千山。念及此，冯征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红袖姑娘，怎么不去道声恭喜，你与傅公子不是交情匪浅的么，莫不是有了嫌隙？”冯征走到红袖跟前，口气略带担忧，神情却是恶毒。
“冯公子有心了，只要没好事者有心破坏，嫌隙倒是生不出来的。”捻着缕垂落颊下的发丝，红袖绽出一朵笑：“不过奴家也好奇，不知百里小姐的婚宴上，公子会不会去道声恭喜？”前些日子便听闻冯家有意与路阳侯府交好，今天看冯征一脸不善地跑来碧落阁又说路阳侯爷亲口承认要将女儿嫁与傅留光，红袖哪会猜不到他必是想同百里家的小姐结亲却没能如愿。心里虽是为着意中人的婚约细细碎碎地疼了个遍，但她到底是个心性坚忍的主，不待他亲口对自己说来，再怎么言之凿凿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再怎么痛彻心扉她都可以不露分毫。
“那声恭喜，在下定是不会忘的。怎么说傅兄都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百里小姐得夫如此自是可喜可贺。就不知——”冯征顿了顿，细长的眉眼堪堪盯住红袖，继续道：“这锦州城里有多少旧人要悲泣至天明了。”
红袖看看冯征，轻启樱唇：“公子说笑了，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如此喜事又何来悲戚？”
“姑娘就不担心傅兄从此与娇妻恩爱白首，绝足于这碧落阁了？”
红袖挑挑眉，额间花鈿灼灼，在轻纱幔帐的阴影下闪过一丝妖娆的色泽：“呵，公子你瞧这阁子里的一众老爷少爷们，有多少是没成过亲的？”
“姑娘倒真是看得开，不过这路阳侯爷的乘龙快婿可不比普通人家，想必随心所欲不顾礼法这等作为，定是不为侯府所容的。”
闻及此，红袖蓦地笑了起来，眼神妩媚而迷离。她慢慢向冯征走进了些，在他的跟前呵气如兰：“这么说来，公子便是因为这般原因放着百里家姑爷的名号不要，巴巴地来这儿跟留光道喜的？公子倒真是个妙人。”
冯征自是听出红袖是在讥讽他没能娶到百里纤晴便跑到碧落阁里来找她和傅留光晦气，想着自己此番又没能争过傅留光，那人从此便是夫凭妻贵春风得意，而本该伤感失落的红袖现下依然游刃有余地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着，冯征不由得怒火中烧。
“红袖姑娘，太过张扬难免会乐极生悲。”
看着盯住自己的眼里满满的阴狠，红袖又是一笑，旋即淡淡开口：“公子莫不是也想替奴家赎身？不过可惜了，那卖身契一早便让奴家一把火给烧了，如今，怕是连灰都没了。”
瞅了瞅有些气急败坏的冯征，红袖不禁心情大好，朝他施施然行礼，道了声身骨困乏先行告辞便转身上了楼。
冯征望着那抹火红的背影，眼中寒芒愈盛。心中暗忖：今日这番，若不连本带利讨回，必誓不为人。再恨恨扫一眼人群中的傅留光，亦拂袖离去。
布置奇巧的房间里，红袖随手拿了本书斜斜倚在兰窗边。泛黄的书页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墨香，凝神香幽幽袅袅，却也抚不平心底的芒刺。
哪怕能够扫眉凌众，到底也敌不过他的一举一动。
不消半炷香，便听“哧”一声，傅留光推门而入。
“亏惨了亏惨了！刚那把牌本来可以赢他个百八十两银子的，结果被冯征一搅合，他们都不玩了，还嚷着让我请客！啊~~~亏死了！”
傅大公子一脸气愤地摇着扇子怪叫完，操起桌上的紫砂壶便往嘴里直灌。红袖眼见着上好的碧螺春被他这样毫无章法地牛饮，不禁拿眼白他。
“公子做了侯府的女婿又怎么能说亏呢？要亏，也是百里小姐亏。”
傅留光挑挑眉，眼睛盯着红袖来来回回转了又转，然后一脸欢喜地对红衣女子叫道：“红袖你在吃醋。”
“……”红袖瞪他一眼，没吭声。
“呀，真吃醋了~~~”华服男子依旧吊儿郎当地笑得讨嫌，但看到红裙一闪往门外走去时又忙不迭地抓了人家衣袖，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说的话你信吗？”
红袖看了看他的眼睛，清澈明朗，一如当年。略微撇过头，轻轻道了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身前男子无声地笑，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慢慢开口：“我爹前些时候让我娶妻，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了也没见兑现过，所以这次我也就只当是他随便说说。结果哪知他竟真帮我去定了亲，要不是冯征，我自个儿都还不知道。”
傅留光回想起几日前父亲在书房里说要替自己提亲，本以为依旧和往常一样，便只是含含糊糊地哦了几声。哪想到自家爹爹此次是来真的，这么快替自己找到媳妇不说，居然还是王侯之女，倒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红袖见他无奈耸肩，不禁又气又笑，哪有人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儿戏的。
“既然姑娘的醋坛子打翻了，在下定当速速辞婚，义不容辞。”
“若公子当真喜欢，红袖必不置喙。”
傅留光侧头，见她神色之中满是认真，心头不禁一痛。
适才大厅，她一袭红衣立于众人之外，眉眼低垂，芳华绝代。隔着模糊的人群，遥遥相望之下，自己竟蓦然觉得咫尺天涯。
撑开一抹笑，男子打趣道：“若是姑娘呷起醋来在下该如何是好？”
“若能偶尔伴君左右，红袖足矣。”
“哈，那要是我死了呢，姑娘也要伴我左右么？”傅留光冲着她眨眼。
“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傅公子摇摇扇子，拿起碧玉的杯子送到唇边：“姑娘什么时候变成膏药了？”
“自从遇上一块狗皮以后。”
“噗——”傅公子很没形象地将嘴里的茶尽数喷出，望着微露狡黠的女子直摇头。
乐姬轻缓的歌声自雕着异兽繁花的门外传来，明媚婉转：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凝神香娉婷缭绕，勾勒出一派澄澈泰然。满室安好，春暖花开。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岁岁长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