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6、第 6 章

　　六

　　傅和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半晌没吭声。

　　他想，这姑娘说待在望月阁是浪费时间，既然觉得浪费时间，又何必留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傅和哉冷不丁地问。

　　“温……素郁。”

　　傅和哉对这个名字略有些印象，“是百花谷的？”

　　素郁点点头。

　　“你在朝廷当过女医官？”

　　“是……”素郁没想到傅和哉竟然知道她的履历，显得有些惊讶，“阁主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你的资料，上头这么写了。”

　　一众贤良淑德的姑娘家中，独独素郁有着不一样的经历，但凡是个人都很难不注意到她。

　　傅和哉说完就安静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方才问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小女听闻阁主的妻子病故，阁主这次选妻是为了延续香火吗？”

　　她句句往人家心窝子上捅，要是姑母在，恐怕已经拧着她的耳朵把她揪出去了。

　　傅和哉不怒反笑，问道：“在朝廷做女医官时你也是这般与人说话的？”

　　素郁有些不明所以，“做女医官的时候我都默默跟在太医身后，不需要怎么说话。”

　　“做望月阁的夫人也不需要多说话。”傅和哉蓦地说道。

　　傅和哉寡言，从头到尾跟素郁说的句子不超过十句。

　　素郁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兴趣不大，好像对选妻的兴趣也不大，提起翁如镜似乎也兴致索然。

　　她这下便有些明白了，这次选妻恐怕不是傅和哉本人的意愿，说不定是望月阁宗家的意思。

　　“阁主还惦念亡妻吗。”素郁柔声问，目光却望向窗外。

　　傅和哉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自己已故的妻，略带些惊愕地抬起头。

　　“偶尔会想起。”他答。

　　素郁依稀记得那年傅和哉和身份悬殊的妻成婚时自己还来望月阁喝喜酒。只不过彼时两人尚未相识，她听见周围的宾客小声议论，说望月阁的阁主被狐妖的媚术夺了魂，连老祖宗的忠告都抛之不顾了。

　　后来经历了许多，从被那个龟孙子抛弃到入宫当女医官，谁曾想转了一圈，自己重回望月阁竟会是为了成为傅和哉的妻子。

　　素郁暗暗感叹道，若要说何为缘分，这便是长辈们常说的缘分吧。

　　见傅和哉不理自己，但看上去也不像很难相处的样子，素郁迈开步子一个人在书房转悠。她见书架上有几本比较旧的医术，便拿下来翻阅了两页。

　　医术的内页已经有些泛黄，甚至连部分字都因为年岁太长而变得模糊不清。

　　“阁主时常翻看医书？”素郁问。

　　“家父年轻时对医术很感兴趣，所以常常翻看。”

　　素郁这下反应过来，难怪姑母同她说过望月阁前一任阁主曾希望能与百花谷定下姻亲，原是因为他对医术有着浓厚的兴趣。

　　可惜前一任阁主去得早，这件事便也跟着不了了之了。

　　傅和哉又补了一句，道：“你若是觉得待在望月阁无聊，可以带两本回去看看。”

　　登歌始终没有睡。

　　她还是打从心底里希望素郁能获得傅和哉的喜爱，这般一来文嬷嬷便再不敢欺负她了。

　　登歌在寝屋里坐立难安。一会翻身躺在床上，一会又下地踱步来踱步去。

　　好不容易盼到素郁回来，见她脸上没有多少喜色，手里还拿着两本医书，猜到事情多半黄了。

　　她气急，也不知应该骂谁是好，只得去骂文嬷嬷：“定是文嬷嬷在阁主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素郁却并不怎么当回事，她把医书压在枕头底下，脱了鞋后上床，道：“再过几天不是得淘汰几名姑娘回家了么？如果到时能让我回去就好了。”

　　“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顺了文嬷嬷的意？”登歌愤愤不平。

　　“罢了，何必跟她过不去。离开了望月阁，我们与她便是陌路人了。”素郁换下外衣，只着中衣躺进被子里，“我若是走得比你早，就靠你为我扬眉吐气了。”

　　“我怎么可能，等我与阁主会面那天，我定要将他骂出个狗血淋头。”

　　“你倒是说到做到。”素郁笑道。

　　次日起床，素郁一来到食堂便能感觉到四处投来的关切的目光。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些素来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冷眼相待的姑娘，忽然变得热情起来，叫素郁很不适应。

　　“素郁，昨夜你与阁主会面都聊了些什么呀？”有人凑过来问。

　　“没聊什么……”

　　“哟，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参考你的，我们就是问问。”另一个人以为素郁是在敷衍她们。

　　“真没什么，就是聊了聊过往的一些经历，看的书什么的。”

　　“就问这些？没问你如若嫁进望月阁会想做些什么事？”又来了一人问。

　　素郁但摇头。

　　那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略带些疑惑，“奇怪了，原来面对不同的人阁主会问不同的问题啊？”

　　“那怎么没问温姑娘若是嫁入望月阁想做的事？莫不是阁主只对如镜感兴趣？”

　　“嗯……倒是有可能。”

　　她们三人只顾自己说完，完全没考虑一旁素郁的感受，言语之间尽是瞧不上的意思在里头。

　　素郁心生厌烦，干脆挪到另一头去坐。

　　过了一会，文嬷嬷从外头走进。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里头记着每一个姑娘的情况和评分，这些评分决定了每个人的最终去留。

　　翁如镜一如既往安静地坐着，只是目光时不时瞥向素郁。

　　文嬷嬷将书册摊开，翻至其中一页，然后说道：“今夜阁主另有安排，面会一事改日进行。三日后，将根据各位的表现进行第一次淘汰筛选，没有通过考核的姑娘们还请自行离去。”

　　底下骚动起来，文嬷嬷一个眼风扫来，大家又都安静了。

　　“有些人，若是觉得自己确不适合当一名合格的夫人，也可借此机会申请离开。”说着，还特意看了素郁一眼。

　　素郁垂下眼眸，倒不是觉得心虚，只是有些不明白文嬷嬷始终针对自己的原因。

　　午休时回到寝屋，登歌已经开始收拾细软。

　　“你决定要走了？”素郁问。

　　“嗯。的确没什么意思，我是不可能当什么夫人的，既然如此，不如趁早离开。”登歌一面将家里为她准备的桃红袄裙塞进包袱里一面问，“你呢，还想继续留着么？你不是说阁主对你兴趣不大？”

　　素郁想了想，放下从傅和哉那里拿来的医书，也从床上起来，“说的也是，要么我也走吧。”

　　她将包袱摊开，随后把衣柜里好些穿都没来得及穿的衣裙一件件铺好放进包袱里，“我就这么回百花谷，姑母定会责备我了。”

　　“总比留在这儿受罪好。”

　　素郁都下定决心要走了，不曾想黄昏前竟被望月阁的弟子带到大管家的书房里。她在傅和哉酒席上见过大管家，但彼此也并不相熟。

　　“温姑娘在阁中数日吃住可好？”大管家先是从嘘寒问暖开始。

　　“吃住都算极好了。”素郁客气地答道。

　　“前些日子与温姑娘同寝的夏姑娘曾找过我，说文嬷嬷对你较为苛待，是真的么？”

　　素郁踌躇了一会才答：“文嬷嬷大抵是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

　　“哦？还有这回事？那她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翁姑娘那种吧。”

　　大管家听罢，沉默着将手边的书册翻开，“文嬷嬷对你的评价的确是最低的，问其原因，她似是总也回答不上个大概。”

　　“那我是可以走了么？”

　　“你想走么？”大管家有些讶异地问。

　　“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

　　“你若想留，我可以让你留下，不必在意文嬷嬷对你的评价。”

　　没办法立刻作答，就说明信念并不坚定。素郁这下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登歌那般想走。

　　“我会被淘汰么？”她问。

　　“这要看阁主的想法。”

　　“由他来决定谁去谁留？”

　　“是。”大管家点了点头，“所以温姑娘不必担心文嬷嬷的影响。”

　　素郁深思熟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留下来，“那我便不走了。”

　　大管家露出释然的浅笑道，“好。”

　　素郁从大管家的书房回到寝房，就见登歌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问：“怎么样？是通知你走么？”

　　“让你失望了，我不准备走了。”

　　“哦……”登歌听了后又退回到床帐后面，倒也说不上是失望，“等我走了，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既然决定要留下，起码不要让那些人将你看扁到最后。”

　　“我尽力吧。”素郁苦笑。

　　三日后，文嬷嬷公布第一轮被淘汰的姑娘的名单。

　　登歌本就没打算留下，所以表现得毫不在意。其他人多少还是心怀期待的，因而气氛便也跟着凝重起来。

　　素郁知道自己大概率会留下，心绪便也没有太多起伏。不过本应最没有悬念的翁如镜却一直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像真的担心自己会被淘汰。

　　一众名字念完，席间有人发出极轻的啜泣声。姑娘们谁都是大家千金，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翁如镜自然是被留下了，素郁和登歌的名字也没有被念到，不过登歌后头自己去找文嬷嬷表达了想要退出的意愿，文嬷嬷毫不犹豫地准允了。

　　“依我说，你比温姑娘条件要好，理应继续待下去，为何要走？”文嬷嬷竟还这么问登歌。

　　登歌不明白文嬷嬷突然谄媚于她的原因，但她只觉得厌恶，“我不喜欢这里，想走就走了。”

　　文嬷嬷撇撇嘴，没有说什么，但鄙夷和不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