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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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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登歌与素郁的告别非常简单,话别不过三言两语。
夏府派了人来望月阁接登歌,素郁原以为是装饰将就的马车,没曾想只有一匹健壮的骏马。
登歌上马的姿势干净利落,竟是素郁从未见过的。她在宫里时只偶尔会瞧见武将们策马伴在君王左右,还从没见过女子骑马。
“登歌,往后你有什么打算?”素郁站在骏马的旁边,仰起头问。
“不知道,但绝不会再参加什么选妻了。”登歌拉紧缰绳,好让躁动的骏马能够安静下来,“素郁,若是这次你没有被阁主选上,你打算去做什么?”
素郁摇头,“我也还不知道,但肯定会先回百花谷。我想让贫穷的人也能用买得起药,治得起病。这些还得再去想法子。”
听完素郁的话,登歌很浅的笑了笑,“那好,就先祝我们能够心想事成。”
登歌骑马离去,徒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素郁。
夕阳西下,黄昏骏马,素郁觉得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
先前登歌说得对,等她走了,素郁在这个望月阁就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要独自一人和本就不喜欢她的文嬷嬷对抗。
她想,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就该轮到她走了。
这一晚仍旧是翁如镜和傅和哉会面。
第一批人被淘汰后,留下的姑娘所剩无几,每个人会面的频率便也跟着增加起来。
傅和哉鲜少说话,每每会面也不过是跟他一起到池边喂鱼赏花。
素郁不知道他跟翁如镜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但每次翁如镜会面回来都面带红光,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没了登歌陪在身边,夜里睡觉也变得不安稳。
素郁在床上翻来覆去,虽然困意重重,却始终无法顺利入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本该对这次的选妻报以轻松的态度才对。
几日后,文嬷嬷开始教授姑娘们望月阁的礼仪之事。
身为望月阁的夫人,平日里要应对外来的客人,也要面对阁中的弟子,外加一众长老和宗室,所以举止言谈就显得尤为重要。
望月阁是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对这些礼法就更为讲究,各种仪式也复杂繁多,就连翁如镜一时半会也没法消化文嬷嬷所教授的各种动作和话术。
可这是个必修课程,谁学不会谁铁定要被淘汰。
素郁很苦恼,每每看文嬷嬷掩饰喝茶时该怎么拿茶杯,亦或是站立时要怎么目视前方就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宣布退出选妻大会。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还是艰难地记住了那些繁文缛节。
素郁虽能完成,但完成得不算好。文嬷嬷对她的冷嘲热讽渐渐成了常态。
她觉得苦闷,却又无人能够听她倾诉,唯有时常一个人缩在床角生闷气。
有一天夜里,素郁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姑娘啜泣的声音。
起初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望月阁闹鬼了。但她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又明白过来应该是哪位姑娘不堪选妻大会的重压,深夜躲起来偷偷地哭。
素郁原以为留下来的姑娘中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定是很对能够嫁进望月阁充满期待的,这么看来事实似乎也不然。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说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而让众姑娘感到焦虑不安的原因还是源于再过五日便是决定最终人选的日子。
好巧不巧,就在这一日的前一夜,偏偏是素郁与傅和哉的面会。姑娘们仿佛担心阁主的心意会因为这一次面会就产生颠覆性的翻转,各个都担心得不得了。
素郁虽然与她们向来格格不入,但总归会有人偶尔与她攀谈两句。时至今日,就连平时还会同她问候几声的姑娘也开始孤立她。
等到了与傅和哉面会之夜,他在练剑坪等素郁。
素郁则跟着望月阁的弟子从食堂一路走过去。彼时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延绵暧昧。
练剑坪在望月阁的深处,素郁住到望月阁这么久却从未往这边来过。这里视野开阔,站在当中甚至能望见山下的风景。
傅和哉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对素郁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期待。
弟子将素郁领到傅和哉身后就离开了。素郁沉默了一会,对着傅和哉的背影开口道:“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傅和哉这才转过身来,“下雨有什么不好的么。”
“下了雨,种在百花谷的药草便要被雨水浸透烂根了。”素郁面带愁容地说道。
傅和哉看了她一眼,“平日你也会参与百花谷的事务?”
“不怎么会参与,但毕竟从小生长在百花谷,那里是我的家,耳濡目染,总能够听懂一些。”
“若是真的嫁进望月阁,百花谷的事你便不能再顾得上,这般也可以么?”
“……”
素郁如芒在背,不清楚傅和哉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是在暗示她有希望被选为傅和哉的妻子么?还是仅仅在对她试探?
见素郁不回答,傅和哉的目光又深邃起来,“当望月阁的夫人并不是件易事。”
素郁一愣,想着傅和哉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便觉得自己不必在意太多。
“阁主当年为何要力排众议,娶那样一位与自身地位悬殊的女人为妻?”素郁问。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是因为……很爱她么?”
当年那个名落孙山的龟孙子傍上了富家女,抛弃自己时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素郁记得自己也曾问过那人离开自己是因为很爱她么。
那人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带着讥笑和落寞说了句,“不是谁都把爱情看作最重要的。”
三年考学落榜,生活变得越发窘迫。彼时的他早已不去考虑什么鸿鹄大志,他只想有个富庶的生活。
他想走捷径,这便是最容易的。
虽然这些都已成过往,但素郁不知怎的总会偶尔想起。
想起陪他在破旧的房屋里挑灯夜读,想起自己满怀期望地为他在破庙中祷告,希望他能金榜题名。
傅和哉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素郁读不明白。
“我有想要改变的东西。”他说。
“……什么?”
“我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对望月阁一尘不变的事务做出改革。”
“……”
“可惜……还是失败了。”
话到这里,傅和哉便没有再说下去。
素郁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似乎有不完全明白。
他想要改革望月阁,是希望改革望月阁的什么呢?改革望月阁又同他娶妻有何关系?
纵使心中有无数个问题,素郁却没能问出口。
半晌,素郁蓦地说道:“我父亲也曾想要改革百花谷。”
傅和哉望过去,眼里带着些惊诧。
“大约在我两三岁时,百花谷附近的村落曾发生过一次疫病,然而村民们却没钱买治病的药。有些明明可以救回来的人也因为买不起药唯有等死。我父亲便想着将谷里的药草免费送给他们治病。可是如此一来,百花谷的亏损将会巨大,谷中还有一众弟子要养活,我父亲的想法很快被其他人否定,他一气之下便带着我母亲出走了,将百花谷扔给我姑母去管。”
素郁说的这些也是从姑母那里听来的。那时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姑母根本没有能力掌管百花谷,于是有人同她介绍了一名世代开医馆的青年,帮她一同管理百花谷,这个人后来便成了素郁的姑父。
傅和哉面对练剑坪,良久后才说道:“你是怎么看的呢?是弃谷中弟子不顾,只为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是为了维护百花谷,放弃救助那些生病的村民?”
素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去考女医官,也是希望能够找到两全的方法。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药草,既便宜,药效又最有用。我曾以为皇宫里的药最全,医书也是最多的,必然会有答案,可是,两年里唯一让我明白的却是宫中汇集的药材皆是最名贵的,药效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失落。这些年她追寻爱情失败了,追寻救治他人的方法也失败了。她的这份失落里还带着对未来的不安,她想着如果这次选妻再落选,便是她第三次失败了。
可傅和哉哪里能够看出她的这些小心思。两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想法结束了最后一次面会。
这一夜雨一直在下,到了下半夜雨势竟还大了起来。
素郁被吵醒后就睡不着了。她望着帐顶,想起今日应是在望月阁的最后一天,除非她被傅和哉留下来。
她会被留下来么……
素郁回想起傅和哉与她的谈话,觉得他对自己倒也不算毫无兴趣,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真心话。
但这就算喜欢了么?
以前和龟孙子在一起时他倒也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至少跟他待在一起时心情是愉悦的,并非这种拿捏不准的感觉。
昏昏沉沉地躺到天亮,素郁起床简单洗漱一番,然后便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梳头。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她反倒没什么心情装扮自己了,只想快些知道结果。
等她走出房门,见其他姑娘的面色与她有几分相似,皆是困倦疲惫,脚步也是虚浮的,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扭头见翁如镜走在回廊,脸上竟带着一丝肃杀,仿佛将要奔赴的是马革裹尸的沙场一般。
素郁顿时将笑容收敛,只觉得她经过自己身边时带起的一阵风就如一把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