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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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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公文是不会被检查的,被我事先都拦下来了,”老严捂着脸坐在床边,“可恶,我应该让他们检查一下的。”
我长叹一口气:“被检查,则众人皆知,不检查,则独圣上一人知。”
我看一眼老严:“你觉得呢?”
“可我觉得哪个都不好。”老严委委屈屈地把脑袋搁在我的肩窝,“我想只有你一人知。”
我笑着蹭蹭他的侧脸,扭过来替他捏着胳膊:“那你快和我说说,这段时间都遇见什么好玩的了。”
老严悠远地回忆起来。
05
“娘子,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念你吗?”老严说,“正值夏日,有一处的知府大人举办了烟火会,阖城的人都来看了。那知府大人自掏腰包,在市集和戏楼前的空地放了十只烟花,我抬着脖子嫌酸,一低头,想不到正巧看见俩夫妻在河边桃树下,彼此凑着说话。”
他把我揽在怀里,凑到我耳边,轻轻吐字:“就像现在这样。”
我被惹得发痒往后躲着:“定是烟火声响大,得凑近了说话。”
“是啊,”老严赞同,又说,“彼时能与我凑近说话的人却不在旁边,教我如何不想她。”
我骂他:“就你会油嘴滑舌。”
老严接着说:“那城里还有一个画家,他每日待在画室里,也不回家,学童们吵啊闹啊,他心无旁骛,只顾着画一幅画,我问他此画何为,他告诉我这画名乃江南百景图,里面有江南每个角落里的每个小家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我听的神往:“真好啊……”
老严笑着说:“我就说,先生能不能把我和我夫人也加进去,那画家就加了你我二人在其中。”
老严下床剪了剪灯芯,又垂下床帘,烛光摇曳,老严窝回床上,隐约的光中,听见他沉沉的声音说远方的故事,他把我抱进怀里,手轻抚背,我觉得此刻惬意得好像墙头晒太阳的猫儿,而我的太阳正抱着我。
“但是,我又问他,”老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说是日入而息,你怎么日复一日都在画室里呢?”
我配合地好奇“嗯”了一声。
“画家说,因为叫他回家的人已经不在了,”老严吻了吻我的头顶,把我抱紧了几分,“他的妻子……去世了。”
“啊……”我猛抬头看他,“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严沉默着摇了摇头,良久又说:“那画家说,整幅画都是他妻子的影子,那都是他们玩闹过的地方。”
“在画里,他的妻子每日傍晚都会来画室喊他回家,所以只有在画里,那画家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06
我忘记昨夜是如何入睡的,老严似乎说了很多故事,叫我如鲠在喉的唯有那画家和他的江南百景图。
天没亮,老严就去上朝了,到我起床时,旁边连个余温都没得摸,那蜡烛倒是烧了一夜,化作一滩凝在烛台里。
“我们若活在画中……”我忍不住思索着,“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呢。”
“夫人?您说什么?”给我梳头发的小丫头好奇地问。
我心血来潮,故事没听够:“小环,没进府前,你是如何生活的?”
“我是打小就在这儿长大的,”小环朝我笑,“倒是大人,从姑姥爷家过来的时候就见过您一面,您肯定不记得了,但大人可一直惦记着呢。”
这我倒是没听过,追问道:“你再仔细说说。”
小环干脆把梳子放下,随意给我挽了个髻,继续说:“大人刚来的时候是来京考试,在那之前,老夫人和幼时的大人都住在姑姥爷家,因为老大人常不在家,老夫人闹脾气,直接搬走住了。”
“大人刚到府中向老大人请安后,第一句话就对老大人说,儿子要娶礼部大人的女儿为妻,老大人问其中原因,您知道大人是如何回答的么?”
我摇摇头,我都不记得何时见过他,怎能知道这些事。
“大人说,”小环捂着嘴笑,“礼部小姐从柜台偷拿银两被他瞧见了,大人原以为要开始抓小偷了,想不到礼部的小姐把银子交给了门口卖馄饨的老爷子,说,你教我做馄饨,我若学会做得好吃,每月都有这些钱给你,雇你做我家酒楼的灶台师傅。”
这事我想起来了。
我笑着说:“怎么看这都是个任性的馋鬼,怎就让你家大人动心了?”
“大人说,”小环回忆着,“礼部小姐背后还宝贝地背着一卷画轴,但犹豫了一下,给的是银子,不是画轴。”
“大人夸您,爱画的人常有,但还能从画中出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爱画之人,却是独此一位。”
小环说完,我忽然就想起来,昨夜老严抱着我,如泣如诉般说了这么一段话。
“庄周晓梦迷蝴蝶,那画家画的是画,也把自己一起画进去了。”老严说,“从前我不懂那些画痴,只觉得分清画与现实的才是智慧人。可娶你后,我似乎也能理解他了,若画里当真有所爱之人,沉湎于此,确实也是……甘之如饴啊。”
我想的入迷,直到手里的玉梳子都滑落在地上,那是老严出差带回来的物什之一,蹦了两三下,清脆叮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