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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变装潜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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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如今疯狂的举动究竟是出于何种勇气才能做到,可我的确是在这斑斓的夜晚独身来到了暗藏危机的舞会,身边没有亚修、没有Anne,但是……
“这两位是我从乡下来的侄女Ciel和她的女伴拉文德小姐,这是她们的家庭教师。”安洁莉娜·达雷斯,或者用大家熟悉的红夫人来称呼她更好一点,正在向众人介绍我们。
我抬步走进宴会厅,里面是光怪陆离的灯光和贵妇人珠宝首饰反射出的亮光,绅士淑媛举起香槟杯高谈阔论,我本应该对这种场合司空见惯,可是这次却不一样……我攥紧了身旁人的左手。
“别担心,殿下。”那人靠近了我耳边低声安慰道,“失礼了,殿下。但是,跟着我走就好了。”
“喂,塞巴斯蒂安!”左手边传来压抑着的低吼声,穿粉色礼服的蓝发少女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把你的手松开!未免太放肆了吧!”
“您说呢,殿下?”右边人不但不恼,声音里还含着略微的笑意,他微微低头金丝眼镜的链子就垂到了我的脸颊旁,“一切谨听您的定夺。”
我怔了一下,仿佛才如梦初醒般一瞬间甩开他的手,我正了正色咳了一声,“请您在前面带路吧,塞巴斯蒂安卿。”
“当然没问题。”男人脸上还带着好整以暇隐藏不去的笑意,他微微躬了躬身,“不过在这里还是注意下称呼比较好。”他的眼色愈发幽深起来,若有所指地看了下身旁的蓝发少女,“两位……小姐。”
“咳咳,我知道了不用你多嘴!”少女顿时脸色爆红。
我看着她从装饰着粉蔷薇的华丽礼帽下垂下的头发,被细细绑成双马尾顺溜地打着卷,晚礼服堪堪遮到胸部,露出精致的锁骨在繁复颈饰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纤细非常,然后是那对于少女也似乎过于纤细的身材,此刻在她身上却莫名无比和谐,显示出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惊人的魅惑……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我的思绪回到自己与凡多姆海威伯爵道别准备离开,却被一名一身火红礼服的女士叫住。
“失礼了,奥莉薇亚公主殿下,可否在此留步?”她这样说,“我是巴奈特男爵夫人,安洁莉娜·达雷斯。”
我听到还在车上的夏尔惊呼出声,“红夫人?”
那位女士,夏尔称她为红夫人走近了些,对我只是略微提了提裙摆,“日安殿下,我刚刚从白金汉宫离开,向女王陛下讨了个赏赐。”她狡黠一笑,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居然跟着刚刚离开不久的塞巴斯蒂安,“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参加一个精心准备的舞会呢?”
“多罗伊特子爵,阿雷斯特·杰恩巴。”一行人连带着红夫人复又上了马车,塞巴斯蒂安读着手中厚厚的一沓资料,“大学毕业于医学院,多次在自己宅邸举办指定人员参与的秘密聚会,聚会内容不明。”他看向夏尔,“少爷,多罗伊特子爵是目前嫌疑最大的调查对象。”
“今天是社交季他在宅邸举办的最后一场舞会,我就自作主张带你们参加了,夏尔。”红夫人笑着看了一眼夏尔,“哦忘了介绍一点,夏尔是我的侄子哦,是我最亲爱妹妹的儿子。”
“红夫人,这次的事件我和塞巴斯蒂安完全可以解决。”夏尔的声音却低沉下来,带着陡然的凌厉,“凡多姆海威不就是为此存在的么,可您怎么能让公主殿下以身涉险……!”
“舞会也只是打着幌子的一般舞会而已。”红夫人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摇了摇扇子,“我听说殿下偷跑了出来和夏尔在一起,就猜您一定会喜欢在皇宫外待得久一些,不是么?”她转头将话题抛给了我。
“……倒也无妨。”我被这接踵而来的变故砸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只得沉着道,“既然得了姑妈的许可,走一遭也无碍。只是现在亚修和卫兵都不在现场,我万不可暴露身份,不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舞会不比白天上街,贵族们之间难免有曾经见过我的人,如果引发了骚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说不定。今天只是我一时的任性,但我总归而来还是自小有着严格教养的王室公主,这点轻重还是能掂量的。
“那是自然,殿下。”夏尔拉过我的手,在我猝不及防怔住时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可以让我来保护您吗,殿下?”
隔着丝质手套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少年传来的体温,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位男士这样对待,红晕泛上了我的耳尖。
“伯爵……”
“看来是我太自傲了,失礼了。”少年压低的声音轻轻的,浅淡的鼻音里带着微妙的无奈,却似乎还有一抹笑意。
“不,没关系的。”我搭上了他的手,“那就有劳了,凡多姆海威伯爵。”
“My pleasure, your highness.”
……
思绪回到眼前,身旁蓝发的少女,更准确应该叫“她”,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女装便于掩饰凡多姆海威的身份,也更能让人放松警惕,这是红夫人的提议。
我眨了眨眼,“很漂亮呢,‘小姐’。”
女装少年还未消散的热度又重新漫上了脸颊。
我和他并排穿梭在人群中,听到身旁穿巴洛克风蓬松白裙的年轻女士高谈阔论道,“哦子爵阁下,您白金色的头发是这样华丽这样美,果然是耶和华赐予世间的宝物……”
多罗伊特子爵?我和他同时神色一凛。而就在此时,维也纳华尔兹的簧管声骤然响起。
多罗伊特子爵虽然拥有众多女伴簇拥却并没有跳舞,而是走到大厅边缘拿了杯香槟细品打量着舞池中裙摆飞扬。我与夏尔对视了一眼,我们都并没有舞伴,打算静悄悄地挪过去。
“夜安,这两位美丽的小姐是……?”多罗伊特子爵却突然发现了我们,他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过来,主动招呼道。
“您可以叫我拉文德。”我抢在夏尔前面回应了他的话,露出和善的笑容,“夜安,很高兴认识您,多罗伊特子爵。”
“子爵阁下,我一直都很仰慕阁下呢。”我话音刚落,夏尔就抢过话来,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阁下可有时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讲。”夏尔绯红了脸,边说边捏紧裙摆。
“哦,这里还有一只热情的小知更鸟啊!”多罗伊特子爵语气夸张地揽住夏尔,上下打量了一番,“和这边的拉文德小姐一样可爱呢,把两位淑女同时介绍给我,要是不能照顾好你们,可真是罪过啊。”
“子爵阁下,我……”夏尔又试着想要出声,同时向前一步。
“啊!”惊呼声响起,夏尔的动作撞到了身旁端香槟盘子的侍者,侍者不受控制地跌倒,金色酒液瞬间泼到了我的裙子上,从腰身至裙摆,淋了个彻底。
“实在是太抱歉了小姐,我去带您换……”
“看来真的是上帝的指引呢!”多罗伊特子爵毫不客气打断了侍者的道歉,右手就明目张胆搂过我的腰牵住了我的右手,“让这样优雅的淑女遭受惊吓是我的过错,就让我带可爱的拉文德小姐去楼上更换衣物吧,保证为你挑一套漂亮千倍万倍的礼服……”多罗伊特子爵几乎是半拖半拽着我,就向楼上走去。
“子爵阁下,还有我……”夏尔看起来是急了,不管不顾想要跟上来。
我也一瞬间慌了神,但是假若我们两个都出了事,又有谁来救我们?我微微偏头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可是他的口型万分急切,分明是“殿下”!
然后我就和多罗伊特子爵一起上了阁楼。
阁楼里弥漫着一种靡丽的香气,橙花夹杂着印度茉莉的香味扑鼻而来,还有香草的甜腻、雪松木的清冷与广藿香的浓烈,让我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也变得晕乎乎的。
不会吧……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里说到底还是在伦敦市中心,楼下就是整个大不列颠上流贵族觥筹交错的舞会,我还不认为多罗伊特子爵有那么大胆子。
“……阁下。”我身子晃了晃,挣出他的臂弯扶住了墙壁。
“小姐还真是可爱呢。”多罗伊特子爵的手臂又黏糊糊地缠了上来,他拉开了里间的门帘,我隐约看到了屋顶白色的吊灯在闪闪发亮。
“你……”何时被这样明目张胆冒犯过的我有些生气,只是身子突然失了力气怎么也甩不开他,右手微微扬起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接着整个人贴着墙软了下去。
香气越发浓郁了,眼前是水晶吊灯炫目的光斑在旋转,我还听到了有些嘈杂的背景声。
然后整个人终于失去了知觉。
……
周围是许多人在低声谈论的嘈杂声,我脑子中嗡嗡作响,强迫自己醒过来时只觉得针扎般头痛欲裂。
这是……我试着活动手脚,却发现全身都被捆了个结实,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得隐隐发痛,不用猜也一定红肿了。甚至连眼睛都被布条牢牢蒙了起来,我只能感受到穿过黑布,外间有隐约的亮光透来。
我从来没有,一个人遇到过这样的情状——除了那次在街上的遇险。
周围的温度很低,礼裙下光裸的手臂和脖颈更带走了温度,我的心中开始无比害怕,我是离“开膛手杰克”的真相更近了些吗?那些女人,我也会被那样对待……
可是不行!我还有父亲,远在海峡对岸的父亲和哥哥,我是施特雷利茨公国的公主,我还有自己的臣民和责任!在这偌大的大英帝国也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姑妈、Anne、亚修、还有……
我甘愿以身涉险,你现在会发现我不见了吗?你会来救我吗,就像上次一样……凡多姆海威伯爵?
“100磅!”
“300磅!”
“550磅!”
隐约着,不远处又传来杂乱的叫喊,他们喊价做什么呢?我定了定神,开始努力分辨出身后绳结的脉络。
在遇到危难后能沉着应对,从遥远又黑暗的中世纪流传至今,能够躲避暗杀、毒药、与绑架,在深宫掖庭里活下去,这是王室从小就会受到的教导。我可不只是个花瓶公主。
然后我听到了皮鞋的脚步声,有人靠近来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放肆!”我又羞又气,多罗伊特子爵手脚不干净。
他却并不气,话里夹杂着八分调笑,“这位小姐还真是……啊!!!”
话音未落惨叫声传来,有温热的东西溅到了我的脖颈,然后我又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由远及近。一个人走上前在我眼前蹲下,他执起我的手,他说。
“让殿下受惊了,已经没事了。”
我的心一瞬间颤了下。
不是夏尔。
他伸手到我的脑后为我解开黑布,手掌还体贴地捂住了我的眼睛。“殿下先闭一会儿眼,不然突然看到阳光,眼睛会痛的。”他为我掸干净身上的灰尘,扶我坐起来,“您没有受伤吧,女王陛下可担心您呢,要是殿下有什么万一可是在下的过错。”
是亚修。
我睁开了眼,就看到遍地狼藉,男人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不远处耀眼的金发正是多罗伊特子爵。而另一边……
蓝发的少年单手持剑,他低垂着眼,面对我的方向单膝跪下。
亚修无比轻柔地为我解开绳子,慢吞吞抚平裙摆上的每一个褶皱,又继而往上,为我扶正颈饰,把耳旁的碎发挽到脑后,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颊边。
“不过容在下说一句,殿下这次,可过于任性些了啊。”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可我却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拎着后颈提起来的猫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这不是您的错,殿下,您是不会有错的。”亚修瞥了下瘫倒在地上的多罗伊特子爵,又冰冷地看了一眼夏尔,“您知道该怎么做吧,凡多姆海威伯爵。”
夏尔攥紧了拳头,过了半晌才低低道,“……是。”
“他用哪只手碰的殿下,就……哼。”亚修冷哼了一声,左手揽过我的腰右手伸过腿弯,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他没有再去管伯爵主仆如何收拾烂摊子,皮鞋敲击地面发出优雅的声响,抱着我径直向门走去。
我偏了偏头,望向那一片狼藉,蓝发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黑暗之中,身姿越发显得格外纤细萧索,他深深垂着头。
少年满身笼罩着无尽的孤寂,那个背影,仿佛我一生也不可企及。
凡多姆海威伯爵。我在心里默念。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