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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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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逝,秋风渐起,许久不曾召见宁九郎的庆帝突然又命他带着琴去水榭。
为齐摄政王载济,送行。
几日前北齐小皇帝御驾亲征,身边押着南庆的云长公主,直言用公主换王爷,庆帝答应了。
与宁九郎同住冷宫的这几月,表面上载济与宁九郎整日里无所事事抚琴为乐,其实琴声长鸣互通有无,将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宫卝内,再将载济的部署通卝过暗卫们告知一直无法联卝系到他的大侄卝子。岁月仿佛都藏在了宁九郎的琴声里,如流水一般悄悄流逝,混淆了庆帝的耳目,只当他沉迷于卝宁九郎的琴技美色,瓦解他坚卝硬而冰冷的心,愿意留在庆国。殊不知,两人运筹帷幄,一步步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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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还是如当日一般,绚烂依旧,软塌上的庆帝也如往常一般狂放不羁也神秘莫测,载济也如那日正襟危坐,只是原本沉静冷淡的他在宁九郎踏入水榭时露卝出一丝微笑,这让原本挂着假笑的庆帝面上一僵。
身着白衣的琴师和十年卝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淡然如菊又挺拔如松,如果一定要说有变化,除了行动间不再有丁零当啷的声音,那就是变得比十年卝前多了一丝活力,原本清俊的玉颜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丝暖意,这令他看起来不像从前那般虚幻缥缈。庆帝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看看宁九郎望着载济的眼神,那眼中暖意更深更浓,若不是云公主的母族是边防大将……若不是要留着她制衡太后与朝堂……
“齐王爷即将归国,朕也没什么送你的,让九郎给你再弹一曲吧,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来庆国了。”
载济起身,端起手中的酒杯向着庆帝微微躬身,“多谢庆帝。”
宁九郎缓步走到近前,抱着琴向着庆帝施了半礼,“多谢庆帝。”
庆帝肯答应皇帝大侄卝子用公主换王爷的条件已是不易,当着他的面,载济和宁九郎并没有过多的请求别的东西,谢过之后,一个抚琴一个听曲,倒是庆帝今天格外的没有耐心,听着宁九郎弹奏一曲普普通通的《阳春白雪》变觉得心浮气躁,他想看的并不是这个。
“九郎,齐王爷,今日御花园中菊卝花开的甚好,天高气爽的,你二人不妨游玩一番去吧。”
“是。”
载济等着宁九郎起身,两人对庆帝拱了拱手,便向外面走去。两人一左一右相隔半步,一黑一白分明是不相同的两个人,但仿佛有种外人无法插卝进的默契,令他们看上去浑然一体。
庆帝看在眼里,心里除了烦躁还有些空落落的。曾经也有几个人像这般紧随着自己,那时候的他习惯的同时也无视了这种无条件的相随,直到有一天失去了,真正成为孤家寡人的时候,他方才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只是这般痛苦,那失去的也再也不会回来。他眼睑垂下,一动不动地靠着塌上,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孤独。
不多时庆帝身边的常侍回到他身边,“回陛下,齐王爷已经孤身一人骑马北去了。”
“宁九郎呢?”
“跟齐王爷在御花园中说了几句话,陪他走到宫门口,把自己那把桐木琴送给齐王爷,就回宫继续弹琴去了。”
“哦,说了什么?”
老太监支支吾吾张了口,“只说过些时间天气阴冷,军中苦寒,宁九郎叮嘱齐王爷照顾好自己。”
庆帝冷笑一声,“说原话。”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老东西,还有呢?”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就这些?”
“我现在最遗憾的,是不能陪你上战场,也不能在得胜回朝之后,去前门楼子那喝一碗大碗茶,吃一块豌豆黄。”
“还有呢?”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只酒杯砸在老太监的额角,微黄的酒水顺着他的脸滴在了地上,庆帝站起身,甩了甩自己的袖子,“等齐王爷到了老君山,让人马上动手,朕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
“那长公主?”
“为国捐躯,是长公主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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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送给自己归国的马匹还算不错,载济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慢悠悠地在路上信马由缰,他背上绑着宁九郎送给他的琴,走上一会儿,就回头望望,雄伟的宫闱在夜色中渐渐看不见,载济嘴里哼着曲儿,不像是出卝逃的囚犯,倒像是要踏春的旅人。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一首凄婉的军歌在寒风中弥漫开来,除了几只老鸦呱呱回应,这荒郊野外连个孤魂野鬼也不敢出门,可不远处,有一个走马灯忽明忽暗闪着光芒。
载济笑了笑,驱马上前,“你等了很久?我怕走的快了你追不上我。”
“我可不知道他能替我弹了多久的琴,你若再慢些,庆帝的追兵可就来了。”一身飒爽白色骑装的宁九郎斜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温柔又凌厉,载济不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何完美的呈现在同一个人脸上,那温柔是坚毅,那凌厉是柔情。原来庆国宫中与世无争的琴师宁九郎,真的就是皇兄口卝中暗卫第一人,是他大齐的好儿郎,好将士。
“九郎我错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双马并驾齐驱,如离弦之箭向北方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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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道路崎岖,森林茂卝密,易守难攻,若不是那右将军出卖了载济,这会儿大侄卝子和大将军也不会这么难才破了庆国的边防。
“王爷。”
宁九郎淡淡的叫了他一声,把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载济回过神,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甩了甩头。他们赶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终于到了老君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齐国最南边的禹城。
嗖!
一支箭破空射来,载济侧身一闪,一把抓卝住利箭反手一掷,便听得一声惨叫,从树上摔落一人。
藏匿在山石树间的庆国追兵显出身形,借着黎明的天光,宁九郎清清楚楚看到刀身枪尖闪着雪亮的光,头顶密密麻麻的全是弓箭手的铁箭,不下百人,齐国善骑庆国善步,这山林于步兵有利。而他与载济,赶了这么久的路,虽然最近一直都在养卝精蓄锐,但这些追兵不知道在老君山埋伏了多久,以逸待劳,他们胜算不大,由其是他十年不曾与人动手,不免有些紧张,急忙从桐木琴里抽卝出自己的琴中双剑参商握在手中。
“别怕。”
载济与他背对背靠着,瞅中时机抱着九郎翻过原本休息的大石,奋力推动,这巨石骨碌碌一路砸下去,就听见惨嚎之声不绝。
“走!”
载济拉着宁九郎飞身上马,将他护在身前控着骏马在树林里穿梭。抬手砍下两旁的小树,想阻挡追兵片刻。可树枝太密,山路又崎岖,那些步兵渐渐追了上来,树林间飞跃的弓箭手也不管看不看得清,只管胡乱放箭,他们以高就低,倒是逼得载济有些措手不及。不到小半个时辰,胯卝下马匹渐渐无力,爬着山路更是费力,好不容易爬到一处空旷的高台,那马儿喘着粗气再也不肯前进半步,两人只好下马。
晨光渐起,照淡了原本笼罩在山顶的云雾,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禹城城廓就在山脚,身后的追兵暂时还看不见身影,可身处的这片空地,仅仅十余丈见方,除了他们刚才上来的地方,其余三面竟然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其下怪石嶙峋,就是跳下去连个缓冲的树木也没有。
山穷水尽疑无路,这地方,分明是一处绝路。
载济深深地望着禹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也算身经百战,竟然选择了一条万丈悬崖作为退路?!
可下一刻又有些高兴,会和九郎死在一起吗?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复国之志,兴国大业,要成这老君山的晨雾一样,化作过眼云烟了。
“王爷,别怕。”
载济觉得自己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他定了定神,眼前的宁九郎沉静又温柔地看着自己,他的嘴唇冷的像冰,可眼中带着一团炽烈的火焰。
宁九郎淡淡一笑,“我看见禹城了,似乎比十年卝前繁华些。”他的眼中闪过怀念和悲伤,拉着载济走到崖边,指着一处天险,“你看那,有条小路。”
载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飘荡的云雾间,隐约看到西边悬崖下十几丈的阴影里竟然有一棵大果树,黄绿相间的叶子下,隐着一条小小的,不能称为道路但确实是人走出来的小路。
“你轻功好些,找好落脚点先跳在树上,再顺着小路走,可能有下山的路能到禹城。”
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不是宁九郎沉着心细,他们如何绝处逢生?
不对。
“我跳下去,你呢?”
虽然云雾未完全散去看不见人影,可脚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晨光中寒锋闪耀,宁九郎却视而不见,泰然自若地笑道:“我虽然十年不曾练武,可剑法也没全忘,我这参商剑隐匿在琴中十年,今日终于能狂饮敌血。我拖得他们一时三刻,你也能走的远些。”
“九郎!”
载济从来不知,他的手也有这么大的力量,推着自己走到崖边,双目凌然,宁九郎大喝一声:“快走!”
载济死死地拉着他的手。
宁九郎怒极反笑,“你不是项羽,我不是虞姬,今日不是垓下之围,也没有四面楚歌。”他握紧手里的参商剑,“与你相遇,此生足矣。”
“载济,回家。”
载济跃入苍茫山中,层层云雾如水一般倒退。
虽然和宁九郎相识不过数月,可相处的每一刻都涌卝入心头,他的笑,他的苦,由其是他推开自己,握着双剑冲向云雾里,翩若惊鸿的剑影,渐渐染血的白衣……
刹那间,他不知道这是一时,还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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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济冲进禹城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不是见小皇帝,而是冲向钟鼓楼,满脸是泪的撞响了钟声。
每一声悠扬,每一声浩荡,声音传到城外传的很远,想必宁九郎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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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北齐摄政王大军压境,势卝如卝破卝竹,直卝捣庆国国都。
兵临城下,平日里放卝荡不羁的庆帝身着龙袍端坐在城楼之上,只是他的身边,载济没有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琴师。
可是……
肃杀的战场上,为何响起了清亮的琴声,不是别的,正是——
《贺君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