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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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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琴声传到寻常百卝姓的家里,有人欢笑有人在哭泣。
远处的天幕黑沉沉好似千军万马袭来,才戌时三刻便伸手不见五指,窗外忽明忽暗,转眼间电闪雷鸣,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划过夜空,尖啸嘶鸣的风声夹杂着轰鸣的雷声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宁九郎蜷缩在床角,捏紧被子抱紧桐木琴。
“哐!”狂风吹开掩着的窗,他这里本就是从前的冷宫,年久失修又没人照看,窗户的木闩经受不住狂风骤雨的摧卝残,拦腰折断,豆大的雨滴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就砸到了床前,浇灭了炉膛里那本就微弱的火星。
他长年戴着脚镣,脚踝的伤疤已是顽瘴痼疾,一到天气变化的时候就疼得入骨,半步也难以行走,此刻看着床边慢慢阴湿,潮卝湿阴冷更是痛痒难忍,只好艰难地爬起来,慢慢挪下床去关窗。
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宁九郎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影,被耀如白昼的闪电照在窗户纸上。模样看得不太清,好像是载济,宁九郎急忙走了几步去开门。
果然是载济,顶着个斗笠披着一件破旧的蓑衣,宁九郎看见他叫了声王爷,人就歪倒在他怀里。
“九郎!”
“王爷……”宁九郎靠着他宽阔又沾着雨水的肩膀,眼中是自己不曾察觉的依赖。
载济有些心疼地抱着他,一只手解卝开自己的蓑衣,将宁九郎拦腰抱起,灵巧的脚勾着门合上,三两步走到床边,就看到大敞的窗户随着狂风摇摆和熄灭的火炉,载济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干燥里侧,摸了摸卝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你稍等我下。”
“你去哪里!”宁九郎急忙抓卝住他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卝住救命的浮木,便是片刻也不肯让他离开。
“我哪里都不去。”载济温柔地用手拂过他的鬓角,“我去关窗,再找点炭火,有没有药?还有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本身就头昏脑涨又疼痛难忍的宁九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上的劲儿倒是松了松,却依旧不肯松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墙角那边的柜子里有药膏,还有我偷藏的米面薪炭,这里是冷宫,没什么人来。”
他没有专门侍候的人,也不归哪个宫里管,虽然是琴师,却在冷宫住着,人人都知道他身份特殊,但也知道不得宠,这偌大的皇宫,倒是有个云公主,偶尔路过他宫外听到他琴声挂了心,囔囔着叫他宁师傅,隔几日来学学琴,还派了小太监每天给他送上两餐。他人温柔又没什么是非,借着云公主的名声,宫人们只当他不存在,且月例不曾克扣,九郎就自己一个人,攒着省着,也将就着过了。
载济也是今天打听他住在哪里,才知道宁九郎在这庆国皇宫卝内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你等等,我这就生火。”
许是他的神情又温柔又温暖,宁九郎慢慢松开了手,看着载济飞快的找了根木棍闩上窗户,倒了湿炭重新支起炉火,又找了床垫换上,暖意包裹卝着他,宁九郎觉得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
“九郎,你这里还有银耳呢!”载济弯着腰看着宁九郎的小粮库,捏着半个微微发黄的银耳,冲九郎笑了笑,“我母妃从前也爱喝这个,不过我只记得味道,却不知道做法,你要是不嫌弃,我试试?”
“哦?那我可得尝一尝。”
载济喜滋滋去舀了碗水,不太熟练地清洗着银耳,忽想起什么,又翻出一个小炉子,不过是个煎茶用的红泥小火炉,倒了些热水绞了帕子先替宁九郎慢慢温擦了脸,说道:“莲花池里的莲子应该长的正好,我去摘些新鲜的给你吃?不远,我三两下就能回来。”
见载济怕自己又同刚才那样,宁九郎点点头,“那边有把伞,对了,御膳房这会儿估计做了点心,你回来的时候偷偷拿些回来。”
不一会儿载济带着几个莲蓬和食盒回来,那红泥小火炉上已经熬上了银耳羹,早年间不愁吃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个人,一个学会了在房卝中藏吃藏水还知道御膳房的点心怎么偷,一个学会了用防身的匕卝首把莲子小心劈卝开取了莲心熬银耳莲子羹。
空气中弥漫开温暖的香甜的银耳莲子香,温热的酥皮裹卝着鲜甜的果酱,味道实在是好,宁九郎连着吃了两个又伸手去取,,载济从床边直起腰,伸手擦掉他嘴角的一块饼渣,“慢些,汤还没好呢。”
他舀了半碗汤水,并没有平常那种黏卝稠的质感,清汤寡水的,载济吹了吹,吸溜一口被烫的险些扔了勺子,又鼓卝起腮帮子吹气。
宁九郎靠在床头,被他呼哧呼哧对着碗吹气的模样逗的笑了出来。
载济吹了半天,又舀了一勺觉得温度合适了,方才将碗送到宁九郎嘴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仍在笑。
“笑什么,味道不对?”
“很甜,”宁九郎看着他又准备去盛下一碗,连忙制止,“再熬一会应该会更好。”
载济哦了一声,嘴搭在宁九郎刚才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甜水一饮而尽,宁九郎面上有些微红,“那边还有一个碗呢……”
“怎么?你嫌弃本王?”载济瞪着他,看着他面色红卝润,刚才喝过汤水的嘴唇亮晶晶的好像挂了糖,不由自主地就凑了上去,比想象中柔卝软,比意料中甜。
那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轻的像是绚丽的蝴蝶簌簌飞过眉宇,只留下令人回味的残梦。
“王爷……”宁九郎看着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纠缠的十指,想说什么却听见载济说道:“九郎,你嫌弃我?”
“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不愿?”
“我愿,”宁九郎顿了顿,“载济,我愿和你一起回到故土后,还能和你一起亲手熬银耳莲子羹喝。”
载济低声笑了,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连带着宁九郎也随着他笑了起来。
“对了!”宁九郎推开他,“差点忘了正事!”
白天云公主来学琴,一向学习崇尚庆国贬低齐国的她破天荒地要学习北齐的《广陵散》,宁九郎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装作闲聊就套出小公主学这个曲子是为了自己的情郎。“她这心上人是北齐的将军,眉角有颗红痣,手背有道剑伤是新伤,最爱听《广陵散》,我白日得了这个消息就想告诉你,正巧你来了。”
载济听见红痣和《广陵散》便神色大变,说了句“原来是他。”宁九郎就知道自己预感不错,他知道叛卝徒是载济的心病,今天小公主虽然没有细谈但是她提及那人手背剑伤是新伤,就想起载济说过中了蒙卝汗卝药拿着剑胡甩,谁知道歪打正着。
“原来他是庆人。此人自比聂政,原来要刺的不是庆帝。他父母一个齐人一个庆人,逢人便说国仇家恨,我念他身世可怜又骁勇善战,提拔他做了裨将,如今更是右将军重任……”载济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怕这么一个叛卝徒,我齐国将士无一人知晓,我身陷囹卝圄,又无法传递消息……”
宁九郎握住他的手,“你确定是他吗?”
载济点了点头,宁九郎起身取了外衣又抱起桐木琴,“跟我走。”
脚踝的痛好似跗骨之蛆,可此刻宁九郎顾不得其他,载济怕他辛苦,硬是让他背着琴趴在自己背上,由他指路来到西北角一处角楼。此时暴雨已停,只廊檐下的吐水兽还在汩卝汩流水,一圈一圈散开。宁九郎站在角楼上,抬手抚琴就是一曲齐国军中征兵时常奏的《徒歌》,不多时,远远近近传来了低声合唱的声音,便听宁九郎说道:“这北城住的,就是原来和我一起来到庆国的将士们,十年来居住在此,不少人生儿育女,虽然知道回去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可不少人还心存一丝希望。”他一边解释,一边换了琴曲,这时候已经是《秦王破阵乐》,随着夜风吹来,载济听到有人欢笑有人哭泣。
“我告诉大家,齐国摄政王在此,有的人觉得有了主心骨,希望更大,有的人觉得您都这样了,更没希望了。”
载济有些赧然,“我不过是个王爷,咱们还有大侄卝子和大将军呢!”
宁九郎又换了一首曲子,这首载济就听不出来了,只觉得急急切切令人愤慨,他也听出来了,宁九郎虽然武功尽失,但是依旧和当年的暗卫们用琴曲来传递消息,这时候怕是再说刚才两人确认叛卝徒的事情了,果然夜风中传了几声长鸣,有人做了回应。
“王爷,您打算怎么办?”
载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杀叛卝徒,俘公主,用公主换王爷。”
宁九郎眼睛看看他,他白天的时候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跟载济的想法差不多,只是对云公主,他只能说声对不住了,手下换了曲调,用特定的曲子,传递给特定的人。
这是他在齐国做暗卫的时候跟手下死士训练出来的方法,对应每个人的曲调意思都不一样,虽然琴声所有人都能听见,但其实是单线联卝系,他要保证足够隐蔽,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这是个预告,具体怎么周详安排,还得再商定。但是心中归国复国的星星之火愈发炽卝热,烫的宁九郎忘了身上的痛,回到居住的冷宫了还有些兴卝奋的拉着载济说个不停,反观载济,倒是格外的镇定,隐约还有些担忧。
载济停下为宁九郎按卝摩脚踝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菩提佛珠,用匕卝首割断细绳,“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们一人一半。”他将佛珠重新串成了两个手串,分别戴在自己和九郎的左手腕上。
“佛祖保佑,母妃保佑……”
宁九郎依偎在他怀里摸卝着珠子,“好啦好啦,睡吧?”
“嗯。”载济把头埋在他发间,声音有些闷。
“唱个小调哄您睡?”
闷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你当本王多大?”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