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你且终于你》眸莫

4、4

　　我妈做完手术路照说让吃流食，然后我第一天给我妈喝稀饭，但我觉得太惨了，喝了一天的稀饭，一点味道都没有，觉得应该让她吃点有味道的换换口味。
　　然后我就抓住了路照说的“流食”两个字的精髓，我给我妈买了那种黄豆磨成的羹，有个学名叫懒豆腐，加白菜叶煮，放点盐，看起来又绿色又有食欲，然后我妈也很欣慰，胃口也很好，就喝了足足两大碗。
　　然后，就开始拉肚子。
　　她还在打着吊瓶，不断的我拎着吊瓶陪她一趟又一趟的跑厕所，看她做完手术明明有光泽的脸庞变成面如菜色，虚脱无力，我终于意识到我可能喂错东西了。
　　我赶紧去找路照，我说我给我妈吃了懒豆腐，她拉肚子了，现在很虚弱。
　　他说，喂什么？
　　当时路照的脸色很不好，我就没有胆子再说一遍，我就说我妈拉肚子了，现在状态不太好。
　　路照说，我要是病人有你这样的家属要被气死。
　　然后去看了看我妈，让护士又给加了几组盐水。
　　路照再一次恨铁不成钢的对我说，我第一次遇到给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喂这个的，以后你妈妈三餐吃之前你必须过来给我报备。
　　我内心十分愧疚，我又惹麻烦了，我就说好的好的，医生我错了。
　　然后那几天我每天都要去医生办公室报备，我就不敢乱准备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一直都是喝白粥。
　　终于等到第三天，路照都忍不住问我，你妈还没吃吐吗？
　　我？？？
　　路照深吸一口气，流食除了粥，还有其他的。
　　然后我顺嘴就接，那懒豆腐可以吗？
　　路照：……
　　路照一直没搞懂我对懒豆腐是有什么执念，说实话我也没搞懂。
　　那段时间办公室都知道有个小姑娘天天要来办公室报告病人的一日三餐情况，各位医生护士都觉得很奇葩，我也觉得很奇葩，但是路照就是这么奇葩。

　　后来我妈终于把身上的引流管拔了，查房的时候路照说现在可以多下床在附近走走，不用整天都呆在床上，呆在房间。
　　我也不知道他当时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补充了一句。
　　说，在尹扣这样家属的照料下，病人现在还能恢复这么好，和自身身体素质好关系很大。
　　我：……
　　然后我妈也很高兴，终于不用再呆在床上，迫不及待的想走走。
　　然后我特别理解她，我要是在床上呆这么多天我也是呆不住的。
　　然后我妈之前一直念叨做手术之前我们去逛街的那家衣服，那天她试了觉得挺好看，但没来得及买路照就打电话来了，所以她想再去试试，再过几天怕被别人买了。
　　我想了想，那家店离医院很近，于是就觉得择日不如撞日，顺便出去走走，就去了。
　　果然，护士来打针的时间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她们来病房好几次我和我妈都不在，然后就去告诉路照你29床病人要打针了，去找了好几次，她们不在病床。
　　然后路照来病房问了隔壁床的知道我们去哪了吗。
　　隔壁床说好像去逛衣服了。
　　路照：……

　　所以当我第三次接到科室座机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疯狂给我妈使眼色让她不要像上次一样穿帮，我特意选了一个僻静一点的角落接电话。
　　我一接上，第一时间就听出来是路照毫无感情的声音，他问，你们在哪，要打针了。
　　我说你不是说让我妈走走嘛，我带她在走走，就在附近，马上就回来。
　　路照，呵呵。
　　接着他用更加冰冷的声音质问我，你是不是带你妈出医院了。
　　我：……
　　我觉得有必要补救一下，我说，可能我对你说的“附近”有什么误解，原来不能出医院啊。
　　路照：……
　　路照后来和我说，有时候你真的是装傻的一级选手。

　　但在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之后，我觉得我不像之前那么怕路照了，所以我和他讲那我们马上回来，我阳奉阴违的、慢条斯理的带着我妈试了试她上次看上那件衣服，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买了，带着件新衣服回医院。
　　我觉得路照怕不是有千里眼。
　　我刚到病房想坐下喝杯水，都没来得及他就拿着本病例进来了。
　　然后看见护士过来准备给我妈打针，还看见那件我来不及收的新衣服的包装袋，就拎起我的后领子，说，你跟我出来。
　　实习生们都在背后说，路照对29床很特别，尤其是对29床的家属，很特别，特别狠。
　　我觉得可能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于我的不争气，路照太有医德了，见不得我这种帮倒忙的患者家属，所以就只能自己多操心。

　　路照把我提溜到走廊，又觉得走廊可能太狭窄，不利于他发挥，所以我就任由摆布的被提溜到医生办公室。
　　他把手里的病例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把办公室里其他医生都吓到了，纷纷定住。
　　路照竟然还把口罩摘下来了，可见是有多气。
　　他说，尹扣你不知道你妈妈刚拔了引流管吗，现在你还知不知道外面疫情没有彻底消除，你知不知道你带她出医院去人多的地方有多少细菌和病毒，你知道你妈妈还没有拆线吗，稍微注意不到位伤口就会感染。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路照说那么长的话，他一顿质问把我问懵了，我看周围的医生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并且我反应还有点慢，我是在安静了几秒之后突然害怕的抖了一下。
　　路照：……
　　我一是害怕路照，他凶我。二是后怕，我不知道我带我妈出去后果那么严重，我没到这些，我觉得我很不称职。
　　我思考了几秒，很真诚的开口，说，对不起，医生。
　　路照凉凉的开口，说，你不是对不起我，你作为一个家属，你是对不起这个身份，你也对你妈妈很不负责任。
　　我顿时连头都抬不起来，有点难过被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训，加上我确实也做错了，更难过的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我什么都没有做好，没有考虑好。我太失败了，我根本没有很好的照顾到我妈妈。
　　我拼命忍着这阵难过，我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们在旁边假装开始干自己的事情，毕竟第一次见平日宠辱不惊、耐心负责的主任对病人家属发火，还是需要消化消化。
　　路照看我一直没抬头，说，你回去吧，我作为医生我尽到了我的职责，希望你作为家属能够不要再添乱了。
　　我后来和他讲，我觉得你当时这句话太过分了，太无情了，导致我听完委屈完全溃堤。

　　我当时慌忙给他鞠了一躬，我说谢谢医生，头都没抬就跑出去了。
　　但是路照讲我当时低着头，跑出去的时候他看见我眼泪一串一串的哭出来了。所以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然后就去病房想看看我是不是哭的特别厉害，结果去到病房我没在。路照回忆起来他当时的感受就是，猛的一瞬间，他看见我不在病房就对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后悔了。
　　然后他在楼梯口找到了我，我当时坐在楼梯上，已经哭完了。
　　因为我这个人其实自尊心很强，不太会示弱，也不会撒娇，尤其是难过的时候也只能允许自己哭一会，然后强迫自己不准再哭。
　　我就那么呆呆的坐着，靠着护栏，沉浸在反思自己的过错里面。
　　路照走过来站在我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通红的双眼。
　　我那一瞬间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我觉得太丢人了。我怎么能让他看见我哭呢。

　　我下意识的扭头。
　　路照说，我刚刚说话太重了。
　　然后呢？
　　路照就不说话了。
　　我觉得他是在向我道歉，但这道歉也太隐晦了，我丝毫找不出哪个词是在表达歉意。
　　我很心平气和，也很冷静，因为确实是我做错了，他作为一个医生这么说我我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他确实在为她的患者着想。
　　所以他道不道歉不重要，我说，确实是我作为家属不称职，没有做好，医生你没说错。
　　我真的很真诚，结果在路照听来就觉得我还是在生气。
　　路照叹了口气，说，你把你妈妈照顾的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脑子不太灵光。
　　我……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只能很诚恳的把他对我的贬低忽视掉，说，路照真的很谢谢你，摊上我这么一个家属让你多操了很多心，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路照对我突然的真诚表示有点捉摸不透，并且还叫了他名字，更是觉得有几分惊悚。
　　于是说，确实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还好我都能解决。
　　我……
　　我忍不住笑了。我觉得这种能在只言片语中把别人损了，还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夸了的人确实很有能力。
　　我于是笑着和他讲，那我们握手言和吧，我在我妈出院之前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虽然你刚刚确实凶了我，但是确实是我的问题，我自己也反思了。
　　我想了想，突然就想很走心的和路照多说几句话。
　　然后我就站起来面对他，诚恳的说，我是第一次照顾病人，并且我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很多地方我真的没有想到，也好心办了很多坏事，我自己在努力变的更像个成人一样，但这需要过程，这个过程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多乱，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看着路照也认真的在听我讲，就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医生，所以遇见你也一直心怀感恩，希望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影响了你心情，大多数家属比我明事理，会照顾人，希望你下次再也不会因为家属而生气发火了。对不起。
　　我看着路照，路照一言不发，过了半响，说了一句，24岁还是个孩子吗？
　　我：……
　　他说，我没比你大几岁，甚至可以说同龄人，我不是凶你，我是想让你长长记性，你这种人好好和你说话你是记不住的。
　　我：……
　　路照看我一脸欲言又止，说，回去看着你妈妈，哪里不舒服过来告诉我。
　　我们两个就爬楼梯回去了。
　　我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在路上说，路照你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招怼吗？
　　说完头也不回的迈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