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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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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到,行针。
旁人赶到门外,室内余下四人。
玄夷聚精会神,隔帘道:“第一针,巨厥!”
帘内的九娘施针。
“第二针,气海!”
“第三针,曲骨!”
“…乳中!”
“…商曲!”
一针一针刺的皆是死穴,正襟危坐的许沉双手死扣扶手,担忧之意陡然而生。
世间奇毒若有排名,“龙须散”定然位列三鼎甲。中毒后日渐衰亡,可解毒同样是九死一生,三十六道死穴一一行针,怕是疼也要疼死的。
“…命门!”
“…太渊!”
“…涌泉!”
“针三十六,百会!一炷香后听我号令拔针”。
玄夷口渴取茶碗喝水,见许沉面色凝重,“宽慰”道:“莫要担心,这会子不算疼。”
瑶音隐忍之声间或传来,“之后会怎样?”
“世间若有一百种疼法,今夜她会经历九十九。”
许沉面沉似水:“她一个弱女子…”
“所以叫你来当个见证,你该亲眼看着她是生还是死。”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玄神医续茶,“今夜搏一条生路,或是缠绵病榻三年而亡,换作是你,要怎么选?”
可是行针之前,瑶音不曾透露分毫,想来连戚护也蒙在鼓里。
“世间多怨偶,也多的是相敬如冰的,既是想与她相安无事到老,那么她的生与死你都不必在乎。”
瑶音赌自己的命,玄夷赌许沉的心。
九娘依次拔针,那呻/吟之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在许沉心底却好似催命的曲子。
腾得起身,许沉进内堂,珠帘波动,如珩佩玎珰。
撤去最后一针,瑶音哀嚎翻滚掉下床榻,一身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许沉俯下身去,捏着袖口为她拭汗:“没事,我在。”
“几次三番…让大人笑话了。”疼到五官走位,瑶音双手紧攥,骨节处青白毕现,“熬不过去,把我葬在母亲身边。”
“依礼法,你要与我合葬。”三书六聘为证,礼部文书已下,无论过门与否,她戚瑶音都是许家的人,死也是许家的鬼。
“可是我想娘了,”许是疼痛实在难忍,瑶音竟哭了出来,“算计再多,也护不了娘。”
九娘退出内室,喝茶:“他们若是知道实情…”
玄夷不以为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在大侄女三五不时接济我那几个笨徒儿的份儿上,我这个做长辈的且帮她一回。”
“从前认得?”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哪会认得。”远远一瞥,她为乞儿施粥,神情温婉不似逢场作戏。
九娘恨恨道:“拿命换来的千金大小姐,不当也罢。”鬼门关走过一次的戚家三小姐有如开了天眼,谁又知道那条条计谋背后是心血耗尽。“还不走?待着碍眼。”
鬼医大喇喇再饮一杯茶:“有些道理,我的正事要紧,你说戚家厨子的手艺如何?”
九娘边走边皱眉:“饿死鬼投胎。”
“民以食为天,丫头片子不懂道理。”
“叫谁丫头片子?”
“小娘子…”
房门轰得打开,但见一个人形物件凌空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惊动乌鸦一片。
玄七揉了揉眼:“六姐,那是个啥?”
玄六怯怯道:“瞧着像是师父。”
护少爷探头瞧个仔细:“你家师父也经常挨揍?”
两个娃娃齐刷刷瞪着戚护:“为啥用个“也”字?”
“想好了,小字凤影。”许沉顾不得男女之妨,将人揽在怀中。虽是温香暖玉在侧,却无半点旖旎。
方才是心口疼,眼下便是分筋错骨之痛,瑶音恨不得一头撞死,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淌:“梧桐树影,那是凤凰落脚的地方,我配不上。”
“武靖侯夫人自是配得上。”
瑶音紧咬着牙关:“大人位居高位更要当心,他日若有心挑拨,条条都是罪…”仰天一声惨叫。
许沉慌了手脚,若是疼在自己身上也就罢了,疼在旁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没事的,没事的…”
“大人…”
“寒川,表字寒川…”
“大人…”眼角泛着泪花,“叫一声…大人,有人为我…遮风挡雨…”
砰砰砰,许沉似是听到心跳的声音。“好,随你喜欢。侯府的园子景致极好,四时风花雪月尽在眼前,西山还有处庄子…”
“当年…祁王府…鬼医抚琴…大人武剑…”她日日谋划诡计,午夜梦回却总是想起那一幕,那是她平生见过最美好的景象。便是深处黑暗也依旧向往光明,“我盼着,抄家之时终能再见一面…”
“以后日日相见,怕是会两看相厌。”
瑶音勉强抽动嘴角:“若有那日,我去给人算命,教人机关算尽…”
“那我就去教人破局,反其道而行之。”设想中的画面就在眼前,许沉仿佛看见自己与她垂垂老矣的样子,“瑶音…”
他竟唤她的名字,瑶音不敢置信,心跳漏了一拍,“大人…”下一瞬,气血倒流涌向头顶,瑶音翻滚到另一侧,额头青筋暴露,一时之间出气多进气少。
“瑶音,”许沉俯下身去握紧她双手,“疼就喊出来。”
“不…疼…”
“瑶音…”
“大人…”
“大人在…”
“瑶音,在。”
“好。”
算算时辰,玄夷掸去身上的灰尘,再整一整衣衫,推开房门探身进去。
屋内并无动静,鬼医高抬脚轻落地,鬼鬼祟祟到似个偷宝的贼人。
进到内堂,却是笑了。
许沉倚墙入眠,怀中人正是戚家三小姐。
“笑得好生猥琐,”许沉猛地睁眼。
没个正形的鬼医拍了拍心口:“竟比鬼还吓人。”
“毒可解了?”
玄夷点点头:“我鬼医要救的人,阎王爷也要给几分薄面。安心当你的新郎官,新娘子再养上几日即可痊愈。也是她命大,知道本神医医术高明。”
许沉低头:“可有别的不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若要长久当少思少想。养着便是,今年成亲,明年圆房,后年得子,刚刚好。”玄夷歪头托腮,“认识你半辈子,今儿才见识何为“柔情似水”。心底有了人,到底是不同的。”
出手点了瑶音耳后的安眠穴,许沉方道:“适才运功察觉她体内有股真气护住心脉,只是太过微弱难以捕捉,似是道家的路数。”
玄夷长吁短叹:“依我的道行,只能断出她受过极重的内伤,内力已所剩无几。那日受你一掌,残存的一点点内力被激发出来护住心脉。”
“何时受的伤?”
“我又不是神仙,”鬼医撇撇嘴,“五年之上总是有的。”
许沉心中掠过许多念头,戚家的事或许还有隐情。“内伤可好了?”
玄夷翻白眼:“虽说关心则乱,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鬼医的医术,收你六百两,吃亏的是我。”
“宅子的地契在官府过了明路,明儿让人给你送过去。”许沉起身,抱瑶音回床榻。
“侯爷难得大方一回,鄙人真是三生有幸。戚府的包子不错,不如再多做些。”
“小事一桩,我吩咐护儿。”一低头,瞥见枕旁白玉佩,镂刻双鹤远游。
玄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们两口子是我的财神爷,回去就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供奉。我替娃儿们谢过二位了。”
许大人拾起玉佩仔细打量,“平安,可还记得“百鸟朝凤”?”
玄夷猛地回头:“没有死光?”
“你知我知。”
“你当真动了心。”
“朝局诡谲,事情不明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将玉佩放回原处,许沉掖了掖被角,“我说过,她不死,我保她。”
“夫妻一场终是缘分不浅,望你珍惜。”
“一柄快刀而已,哪敢奢求更多。”为了家族,他必须当一件利器。从长姐嫁入祁王府那一刻起,许沉的江湖之心彻底远去。
“问问自己的心。”
“保媒拉纤可不是你的路数,事出有因?”
眼前浮现从前一幕:戚家施粥,有酒醉的纨绔子弟戏弄乞儿为乐,三小姐佯装路过,一针下去刺中膻中穴,那纨绔走出去十余步气力散漫神志不清。手法俊俏,他忍不住要拍手称赞。不过三五年,再见却是病榻上余下半条命的戚瑶音。“年纪大了,见不得痴男怨女。侄儿女婿,三大爷家穷,你大婚可就不送礼金了。”
许沉正正经经抱拳躬身:“三大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