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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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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婚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洪武二年农历八月十六,黄道吉日。整个上京城为我与宏成的帝后大婚已准备多时,我在娘家战府受了皇后的册封礼,又经了许多繁文缛节,虽然宫中的教引嬷嬷早在半年前就随封我为后的圣旨一道来了府中,又将今日事宜练习了不知道多少遍,可真真做起来的时候,还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花轿一路走过长安街、汇福街,终于走到了紫禁城的午门,为了彰显天子威仪平日里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走完的路,今日足足走了半个时辰。途中我几次掀开花轿的窗帘,都被在轿子两侧的陪嫁丫鬟用眼神警醒了回来。试了多次只看见路边跪倒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也觉无趣,便老实了许多。
一路无事。
进了宫中,外面又不知道摆了多少规矩,我在花轿里直打哈欠,还好已经初秋,轿子里不闷。唔,宏成他也是想着我怕热,所以才将大婚的日子选到了今天吧。
又一个哈欠还没收回来,就听见丫鬟夏荷压低了声音说:“小姐,您打哈欠的声音小些,奴婢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我敲敲轿子,表示知道了,又听冬梅道:“小姐,暂且忍忍,这是最后一道工序了,您先把盖头盖上,一会皇上就来了。”
我又敲了敲轿子,搓了搓脸打起了几分精神,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盖头小心的盖住了自己的容颜。
不一会儿,我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见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向我伸出来,我自然而然的把手放进宏成的掌心,任他牵着我下了轿,又任由他牵着我将剩下的拜天地什么的一一做完了。
“礼成,送入洞房!”
唔,终于完了!我心里一松,脚踩了身上的龙凤同和袍裙摆,一个趔趄差点摔过去!幸而宏成一直拉着我的手,将我扶住了。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的话就掺了几分笑意:“战场上杀敌时也没见你摔跤,今日要给我开开眼吗?”
“我宁可去杀敌,也不想受这份罪!”说着,我使劲捏了宏成牵着我的手,他也不再答话。
我终于坐在了床上,宏成也暂时出去应付那些大臣---天子大婚,自是万民同乐的。
“春雨,”我轻轻唤道,便听见房门被打开,脚步声朝着我响起来,“快点,帮我卸了这满身的装备。”
我也不等她答话,拿下了大红盖头---宏成走的时候遣走了那些人,除了四个陪嫁丫鬟,没有人能看见我如此没规矩的样子。
拿下盖头之后,我细细打量了一眼寝殿---床边是一个精致的紫木梳妆台,梳妆台上燃着一对大红蜡烛,蜡烛上雕了龙凤呈祥的图案。大床上铺着猩红洋罽,床尾搁着六床大红色绣着龙凤、莲子等图案的被子,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我点了点头,对这里的装潢满意非常。
丫鬟们还想劝,被我三言两语打发了,只得给我卸了妆面和衣裳---她们也知晓宏成并不会因此事怪罪于我---虽然不是丫鬟们以为的那个缘故---宏成并非因为宠爱我才让我如此放诞无礼的,不过我也不能解释什么,由得她们去了。
等宏成应付完差事回到我的寝殿,已是戌时三刻,我换了家常的素色寝衣,正剥了颗葡萄往自己嘴里送。丫鬟们一见他便红了脸,我心中纳罕---今日是你们主子我洞房,你们脸红个什么劲?再者,我并不会与宏成同床而眠,除了春雨还稳重些,一个个脸红的竟比那架子上大红的龙凤同和袍还红上几分。
“都下去吧。”宏成笑着走到我面前,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香,四个丫鬟飞速的看了我一眼,施了一礼,匆匆出去了。
我笑着将一个苹果扔给宏成,他接住了,顺势在我身边坐下,问道:“可吃好了?”
我将嘴里的葡萄咽下,道:“亏得我藏了点儿饭团子,从昨天夜里就开始折腾,成个婚可真是麻烦。”
“你将来出宫后不拘嫁哪一个,不会再有比这还繁琐的礼节了。”宏成眼神看向架子上的凤冠霞帔,我也随他望去。
我那日所穿的,是大红绸绣八团龙凤同和袍,其形制为圆领、右衽、接袖,素接袖,马蹄袖,衣裳相连属,左右大开裾直身袍,为我量身所制。此袍用三枚斜纹素红绸为面,在袍面上用捻金线通身钉正字纹,字纹空隙中填双喜字、团喜字和朵花,字上用五彩丝绒绣朵朵流云。袍面上另用五彩丝绒及捻金线绣八团龙凤纹,龙凤纹间饰云纹、双喜字。袍上还绣有中国传统纹饰十二章。八团纹饰在两肩各一团、前后胸各一团,前后襟各二团。十二章纹饰则为日、月、星辰、山、左、右、华虫、龙、宗彝、水藻、粉米、火。此袍金花闪耀,别具高贵优雅之美。
“不过,也不会有这么好看的嫁衣了。”我嘟囔道。
宏成不甚在意的说道:“你若喜欢,我便送你一套,除掉了这些花纹便可。”
“一言为定!”我向他举杯,“来喝点?”
宏成便执了酒杯,与我一同饮起来。酒壶里装的是桂花酿,酒味淡淡的。今夜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凤宫,我不能任性地去搬一坛子烈酒来,但这桂花酿对我,实在是聊胜于无而已。想起了之前在军中认识的大壮的口头禅---就这酒,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说说笑笑的,一壶桂花酿很快便见了底,宏成见我兴致高,也知我今日进宫不再像以往那么自由,那么不受约束,便耐着心思陪我说话。我亦知道他政务繁忙---寝殿一侧旁室里的桌子上,早就堆了一堆折子。我想着,皇帝可真不是人能当的,洞房花烛夜竟也要勤政。便推说累了,上床和衣而睡。
蓄了许久的睡意,却一丝也没有进入梦乡的意思。我并不担心明日去拜见太后时需要准备的东西---比如落红帕之类的,这些宏成已经准备妥当。我对他,向来很放心,就像在战场上把自己的后背毫无顾忌的交给对方,我们之间的默契早就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我那日睡不着,也许是因为离家,不能在家中侍奉父母,不能在母亲的膝头撒娇,我想同大哥比拼剑术,与二哥较量骑射,输的时候便对着当裁判的父亲耍赖,也不能同三哥谈诗论画,教授小妹读书认字---这一切,至少几年之内,是做不成了的。
越想便越觉得惆怅,脑中也更加清明,我索性睁开了眼睛,看着床上的大红纹纱,细细的想起以前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