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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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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的尸身已被放了下来,原本就削瘦寡淡的面庞,如今已彻底失去了血色。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似在控诉这个世界的无情不公。
路炳章蹲了下来,默凝着这个消逝的生命。
蔺远近在屋子里四处寻视翻查良久,一无所获,转头望向路炳章,本想问他可有什么发现,却看见他依旧岿然不动地盯凝着苏苏,怔怔出神,下颌线条紧绷唇线紧抿。
蔺远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沉手落他肩头:“事情尚无定论,切莫先入为主。”安慰是如此安慰,但他心里此前就早已猜到苏苏是无辜之人,一切不过是路炳章的主观臆断。
路炳章悬游的神思回笼,轻微点头。整理了一下心绪,才开始与蔺远近一齐检查尸身。
蔺远近细看了番死者症状,“确是窒息而死没错,”又检查了下她脖子处的勒痕,“没有两处勒痕,应该不大可能是有人事先将她勒死,再伪造她上吊勒死的假象,这样悬在空中的受力点很难对得上。”
蔺远近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叉腰:“我刚也检查了榻上,确实有欢爱后的痕迹。窗户是从里反锁,看守的丫头一直守在门外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进出。看来是自杀无疑了。”
路炳章嗯了一声,手支膝盖直起身来,侧头对单起舞问道:“那名男子呢?”
单起舞答说:“我让人将他看押起来了,就在隔壁的厢房。”
蔺远近接问:“那个本来负责看守苏苏的丫头现在何处?”
“单独看押在另一厢房里。”
路炳章垂眸:“那就逐一拷问罢。”
那男子衣衫不整,满脸惶恐地颓然坐在地上,听见开门声,一副惊慌失措之态。见单起舞进来,跪踽着身子爬向她,抓着她的裙角声声求饶,连连哭诉自己昨夜真的只是喝醉了,全然不知床上躺着的竟不是琴儿。
他说他一连数次来见琴儿都屡屡被挡,昨夜来寻琴儿又被单起舞拒之门外,一时心灰意冷借酒浇愁,多喝了几杯,晕了脑袋又借着酒胆寻去了琴儿的屋子,冲动错事。
听至此处,蔺远近、路炳章不约而同侧过脸,目光转向单起舞,无声求证。
单起舞心情复杂的点头,“苏苏所住之处的确是琴儿的房间。这男子此前月月都要来婵娟坊数次,点名听琴儿唱曲。近几日又常来闹着要见琴儿,我恐琴儿不在坊内惹人怀疑,便把苏苏放在她的房里,伪作房里确有人住,对外只称她是近来身体不适。可谁想……”摇了摇头,叹惋道,“谁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本是怕留下蛛丝马迹,令人有迹可循而误了路炳章的要事,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三人遂又去了看守丫头的房里一番盘问,丫头所言与单起舞此前所述相差无几。三人伫立良久,各自心事沉沉。
最终还是蔺远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秦书那边还是得与她知会一声,至于苏苏……”
路炳章和蔺远近此时都已确信,那日游船遇见这对母女只是个巧合,苏苏也不是什么被人操纵安排的棋子,不然万万不会等了这么多个日子,琴儿那边还无半点风声。
只是,现下人都没了,苏苏她娘那里如何交差?
次日清晨,一声哀嚎划破秦宅的平静。
昨日还好好的女儿,今日却头悬梁脚悬空,一尺白绫,阴阳相隔。苏苏她娘仰着头噗通跪地,梗着沙哑的嗓子哀嚎却只堪堪发出单音,泪水从那浑浊的老眼中溢出,淌过满脸褶子隐入斑白两鬓,令人不忍蹙看。
秦书赶到时,见此场景,却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昨夜已然从翻窗而入的蔺远近那里知晓了此事。
如今这幅画面不过是接着一出的偷梁换柱。苏苏此时依旧是自杀,依旧是死亡,只是悬梁背后的真相就此掩埋。
阴雨拥天,连宵风雨重。一霎无端,碎绿催红。春雨绵绵总是缠人不休,徒惹天上人间,一片愁浓,愁绪难收。
雨水敲击在朱红木窗上,化成水迹沿着窗沿蜿蜒而下。路炳章支着脑袋,望得出神。
王希孟伸出手在路炳章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眼神这才聚焦起来,路炳章牵起嘴角对坐在身侧的王希孟无声摇了摇头,遂又垂下眼睑,摆弄着面前的碗筷。
王希孟眉心蹙起:“你最近……似乎心情不大好?是大娘子又为难你了么?”
大娘子便是路府的当家主母,路炳章的继母。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却总是忌惮着路炳章,对他虽谈不上刻薄,但平日里也总少不了冷言冷语几句。
“如阳这几日回了,如芒也不日便回,怎会有空搭理我?”路炳章提起两个兄妹,面上难得一暖。
王希孟有点犹豫地开口:“既然路如阳都回了,为何还见你不展笑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路炳章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仰而下,却是不答。
王希孟苦笑,自知又问到了不该多问的话题,也就缄口不言了。只是最近,这人遇上的麻烦事仿佛更多了,如同外面春雨,绵绵不断不曾止住。
秦书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帕子不断擦拭着适才上车时被地上污水沾湿的裙角,柳叶眉难得有了幅度,微微皱起。
“这阴雨天的,到底是何要紧事一定要我出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和不悦。
难得一见秦书皱眉,淡若静水的脸上有了表情,蔺远近笑意更深:“明月楼新出了好几道菜,据说是味道极佳,日日座无虚席。这不我排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排到座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你们一齐美餐一顿。”
秦书冰冷的目光扫视而来,扬声对车外车夫吩咐道:“转道回府。”
蔺远近赶忙对外喊道:“她开玩笑的,继续前行,”又扭头安抚秦书,“哎哎哎别。确实是有正经事。”
秦书继续用山雨欲来的眼神静静看着他,仿佛他下一秒的发言不合她心意,随时准备打道回府。
“我给你的资料没仔细看么?王希孟今日生辰,我这才一早预定了厢房。”
秦书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是一直不喜我同他们打交道,让我与他保持距离?”
蔺远近没辙地笑笑,无奈道:“那我说了那么多,你可有听我的?”
秦书耸耸肩:“路炳章并不是个坏人。我想他也不会加害于我。”
蔺远近长吁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我可从来都没说他是个坏人。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与他保持距离。”
“那是为何?”
蔺远近撑着下颌,陷入了回忆:“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他真实身份是密林阁阁主的?”
他细细说来——路炳章主动暴露的。为了调查那些贪官污吏所贿所贪,为了证实那些市井小卒是否真的为非作歹,为了以防万一错杀任何好人。他需要情报,需要信息,但这些只有羽扇楼和婵娟坊能最为准确的做到。也因此,他不顾泄漏身份的危险,坦之相告他们。
“或许你不知道,密林阁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达官显贵、武林小人、江湖混混。他每做一件好事,就意味着躲在阴暗处的人更恨他一分,”蔺远近顿了一顿,“但羽扇楼从不介入朝廷中事,也从不会偏帮任何江湖帮派,只做消息买卖。只要有人出的起价码,我便会把能拿到的消息如实奉上。也因此,从密林阁出现的那天起,就有源源不断的买主向羽扇楼购买密林阁阁主的身份。”
“那你……”
“但我一直没能查到。直到有一天,他主动来到羽扇楼,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了我。”
秦书的眸子骤然放大,显然也有些吃惊。
“一个为了不错杀无名小辈的人,主动把关乎生死的身份都抖落了。”蔺远近由衷佩服地一笑,“所以我从来都知他不是什么坏人,也信他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下一刻,蔺远近平日里总是蓄满笑意的眸子,却透出了秦书从未见过的冰凉,那张看似总是玩世不恭的笑脸也显示出了狐狸应有的狡猾面孔。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帮他。”
秦书不解:“可你并没有把他真实身份的消息卖给别人不是么?”
蔺远近一哼:“那不过是因为他出了更高的价格。我同他约定,但凡有人买他的消息,他就花比买主更高的价格把身份消息隐下来。”
“你这生意……”还真是稳赚不赔的狐狸手段。
蔺远近看出了秦书眼光里的轻蔑,不甚在意:“身在江湖,各有所图而已。如果人人都是好人,只是比真心、拼实意,何来那么多苦大仇深?他自是心甘情愿担了这行侠仗义的名声,既端了好人的架子,却也不能强求旁人同他一样深明大义,甘愿奉献牺牲。”
羽扇楼掌握着多少极为隐秘之事,至今能独善其身,无非是各不相帮,也不偏袒哪方。一旦站了立场,不免首当其冲的惹祸上身。
秦书心道,这倒是直白的大实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悲哀。可世事不都如此,哪怕是几百几千年后的现代,依旧不是光凭一腔热枕,便能换得世间予之真心。
秦书垂眸,世间为人处事之道,千变万化却也总是万变不离其宗。
她闷闷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即使路炳章确是好人无疑,也不宜参与到他的事中,更不能逞一时义气贸然相帮。否则哪日密林阁不慎失手,与他相关的人也必受牵连。你身为聚雪堂的一堂之主,代表的是整个聚雪堂,在做决策之前理应考虑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秦书沉默不语。听着车外雨声喧哗,一时心绪颇不宁静。
可她若不掺和,何来机会接近王希孟,又何以返回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