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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三清书院(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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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是夫子的声音。
像他,又不像是他,这声音过于青涩,与平日里夫子的清冷师长形象不大相同。
燕然停住了脚步。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来自于那人。
“你受伤了?”燕然道。
“说了让你别动!”那人道。
“哦。”燕然道。
“转过身去。”
燕然乖乖转了过去。
“捂住耳朵,”那人道,“从哪来,回哪去。”
“为什么?”燕然问。
那人不再理燕然,似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嗯……呜……”里面传来了一阵低吟,听起来很痛的样子。
燕然的心也跟着一揪,提步想走,却又不忍心走。
又听见水声滴落的声音,轻薄衣衫拂过皮肤的声音,忽深忽浅的沉吟声,伴随着轻风拂幔的声音飘过来,燕然听得清清楚楚,恨不能进去帮他一帮。
如此二三,过了好一会,声响方停。
那人处理完毕,穿戴整齐,方才腾出空来,见燕然依旧背对着站在那儿,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这分明是夫子的声音啊。
“那我应该在哪?”燕然问道。
“封闭五识,不听、不闻、不看,前行五十步,你就可以走出去,”那人道,“这里是幻境,你不该进来。”
“幻境?……”燕然晃了晃脑袋,果然心神混沌,灵识混乱。
那堂中,云虚香的气味,也越来越浓。
“如果这是幻境,那你是谁?”燕然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人反问道。
有意思,这诡异的三清书院,诡异的典籍室,诡异的幻境,还遇见一个像夫子又不像夫子的人。
燕然下定决心要一探究竟。
“我来是为了取一幅画,不知这位公子,可知画在何处?”燕然说道,转过身向那人走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你已经在画中了……”那人道。
这声音,这语气,莫不是……年少时的夫子?对夫子的过往一无所知的燕然,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探知欲和好奇感。
“不知小公子贵庚?”燕然步步紧逼,“可认得,天台山云夫子?”
那人频频后退,道:“不认得,你要做甚?”
是了,燕然一直觉得“云夫子”是夫子居于天台山才取的仙名,并非他最初的名字。这少年时期的夫子不认得成年以后的“天台山云夫子”,自然是正常的。
“好奇,想认识你。”燕然灿然一笑,又向那人迈进了一步。
两人已是只有一米之遥。
那人慌忙又退一步。
“呯”的一声,撞倒了一个花瓶。那花瓶“咕噜”一声,掉进了水池中。吓得旁边一只猫儿,“喵”的叫了一声,朝那人身上一扑,躲进了他怀里。
“飞天镜内,岂容尔等胡闹!”那人护住手中惊慌的猫儿,又退一步。
这不喜与人靠近、认真的模样,倒是夫子本人了。
这一提醒,燕然才发觉,原来幻境里场景变化莫测,此时自己早已不在那清岚堂,而是到了一处未知的仙境,只闻水声潺潺,清风掠耳,纱幔飞舞,鹤唳晴空。
“幻境里的……飞天镜?”燕然问道。
“你再往前走,可就真出不去了。”那人提醒道,“在幻境里,你所有武器都会失效,不信你试试。”
燕然试着驱动燕云环,果然,毫无反应。糟糕,若此时遇到劲敌,岂不是只能肉搏?然而,燕然又不愿就此作罢,好不容易遇到这“少年夫子”,今日非要探出个一二三不可。
“告诉我,你叫什么?”燕然追问道。
“轻狂之徒。”那人说道,不再理他,翩然飞起,如蜻蜓点水,踏水而去。
“别走!”燕然忙飞身追去。
两人如一白一红两只仙鹤,在这飞天镜内,仙亭间、腾柱间、石林间、林木间,一躲一追,来来回回。
燕然连连追击,可那人身手了得,始终慢了一步。
“好身手,不知公子相貌是否也同这身手一样,令人惊艳?”燕然笑道。
那人飞身落在一枝枯树桠上。
“轻狂!”那人哼了一声。
“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怎么就轻狂了?”燕然不解道。
“我不需要朋友。”那人道,又抚了抚手中那只乖顺傲娇的猫咪。
“喵呜……”那猫很享受地叫了一声。
“那我不妨叫你……‘猫儿君’?”燕然咧嘴一笑。
“你!”
“猫儿君,可否借这只猫儿,给我玩会?”燕然说道,便飞身过去,要夺那只猫。
那人旋身一躲,却被燕然抓住了衣裳。燕然伸手夺猫,猫没抢到,却失手拔下了那人的发簪,一摸,竟然真的是夫子每日佩戴的拨云簪!分毫不差!
燕然曾经偷偷把玩过夫子那支拨云簪,虽素雅,但雕刻精美,巧夺天工,且拨云簪乃顶级灵器,天下只此一支,不可能有错。
燕然对自已摸物记形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果然是你!”燕然心中狂喜。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居然活捉了一只少年夫子。
那人却并不好受,与燕然几番动作交手,似乎是被牵动了伤口,痛苦地咳了几声,伤口又渗出好些血。
“你怎么了?”燕然忙伸手去扶他。
“走开!”那人挥袖一挡,一时不稳,从那枝桠上滑落,“扑通”掉进了水里。
“不好!”燕然忙纵身跃入水中。
这水好生冰冷,还有浓浓的血腥味,是他的血。
燕然只顾着去捞他,却只扯到了衣角,用劲一拉,失手将他的外衫给扒拉掉了。
那人十分恼怒,将燕然一把推开。
燕然也是慌乱不已,只顾奋力游去,伸手去够他,又扯散了他原本已散乱的发髻。
几番推拉拽拖,燕然穷追不舍,终于,得了一个空,长臂一箍,捞着了个单衣薄衫、发髻披散的人儿。
那人再挣,已是挣脱不掉了。燕然从小被夫子抓着抱大石头爬天台山,那臂力可不是一两天练出来的。
燕然就这样牢牢箍着那人,浮出了水面,深吸一口气,喜不自禁,道:“可算捞着了。”
那人微微喘着气,散乱的长发,湿透的衣衫,都紧贴在身上,修长白皙的身形若隐若现,燕然虽看不见,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比看见了还要直观。
这就是少年时期的夫子吗?
燕然又惊又喜,将他圈在臂弯之内,鼻尖的水仍在滴落,燕然浑身湿透,可衣衫下的皮肤却莫明的发烫起来。
那人却十分恼怒,埋头在燕然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燕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这可绝对不是现在的夫子会做的事情。
那人趁机要溜,燕然慌忙去捞他的腰,却又不小心戳到了他的伤口。这一戳不得了,鲜血又开始不停地往外冒。
“嗷……”那人惨叫一声。
“对不起!”
那人挣脱燕然,飞身跃出水面,燕然忙追了去。
也不知是谁,扯到了飘飞的纱幔,那纱幔哗啦啦掉了下来,纷乱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燕然趁机拽住那人滚了几滚,就将两个湿漉漉的人,完完整整地裹在了一起。
裹得如连体婴儿般,退无可退。
“喵呜……”那识趣的猫儿,跳上房顶,走了。
“对……对不起……疼吗?”燕然用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以防他被磕到。
本来只想同他好好说说话,没想到竟然弄成这样。
那人低吼一声,十分可怕,翻身将燕然扑倒在地。
燕然的头撞在地面上,晕得一塌糊涂。
那人伏在燕然身上,钳制住他的双手。
燕然一时动弹不得。
“休再碰我!”那人说道。
“我真不是故意要脱你衣服、拔你发簪、戳你伤口的……我……我平时可不……不这样的……”燕然可怜巴巴道。
“再说……现在对我上下其手的,可是你啊。”燕然道。
可不,那人正跨坐在燕然腰上,伏身贴在他胸前,钳制着他的手,一副要非礼他的样子。
“你!轻薄无礼,还强词夺理!”那人恼得满脸通红,想撤手,又不敢,怕一松手,又被这小子抢了上风。
“你害羞啦?”燕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你不会是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吧?”
“自身难保,还在这里逞一时口快。”那人道,“看来,你是不想活着出去了。”
这认真的模样和语气,倒时与夫子有九分相似了。
“有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要出去?”燕然逗趣道,“我愿意在这呆到地老天荒。”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包括我,都是假的,你为了这虚幻的一切,居然要赖在这里,简直可笑。”
燕然的笑容收住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所为何来,要做何事。
可是,此情,此景,此人,又让燕然恋恋不舍。
“那你……为何会在我的幻境里?”燕然忽问道。
那人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因为你想让我出现在这里。”
那人发间的水还在滴,顺着他的脸颊,夹杂着温热的血,滴了下来,滴到了燕然脸上、唇上,渗入了嘴里。
腥腥的。甜甜的。
燕然舔了一下,喉结一动:“没错,是我想让你出现在这里的。”
燕然曾肖想过无数次夫子少年时的模样。
甚至还想象过年少的他被自己欺负得两眼泛红的模样。
如今,少年夫子就在这里,他挨得那么近,燕然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种鼓胀的情感正要破笼而出,他兴奋且羞涩,又在那羞涩中,生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作恶欲来。
“没错,是我想见你。”燕然忽地用力一翻,脱离他的钳制,反客为主,将那人按倒在了地上。
“你要做甚!”那人惊恐道。
“你猜。”
“你起开!”那人道。
“我不。”
在这里,夫子再也不能轻易推开他,这让燕然生出一种难得的掌控感来。
“既然是在我的幻境里,就当由我做主。”燕然缓缓俯身,低声说道,“夫子,你可不可以听话一回?”
“谁是你夫子?本君为何要听你的话?”
“本君?”燕然嗅着他衣襟间的香味,靠得更近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放肆!”
“若是不说,就休怪我不客气。”
“你敢!”那人狠狠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千万别放过我,”燕然道,“你最好死死缠着我,上天入地追着我。”
那人气极,劈掌去推燕然,却被燕然捉住了手腕,屈膝去顶燕然,又被燕然钳住双腿。推拉间,两人身体在帷幔的包裹之下愈缠愈紧。
不知怎的,燕然渐渐感觉到自己身上越来越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燕然按住他,哑着嗓子道:“别动了,好吗?”
那人愣住,他也感觉到了燕然身下那硬起的某物。
他倏地羞红了脸:“登徒浪子,恬不知耻,你放开我!”
燕然将他按得更紧了,低低喘着:“告诉我你的名字。”
“告诉我,我便放了你。”
那人愣了一瞬,自言自语道:“我是谁?”
随后,他眼中的光逐渐淡去,变得空洞迷茫,他捧起燕然的脸,十指插.入他的头发中:“你将我关在这里,却问我我是谁?”
燕然的脸在他掌中变得滚烫:“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发觉,周边的环境正在迅速地变化着,从仙气袅袅的飞天镜,变成了白雪皑皑的雪山。
而他们,已身在一座冰雕玉砌的华丽宫殿里。
燕然大汗淋漓地抱着怀中人,躺在一张宽敞松软的大床上,床上一片混乱,缠着他们的帷幔不见了,交缠的是他们的四肢。
燕然脑中一片嗡鸣,他这才发觉,自己与那人几乎是“赤诚”相待。
“夫子……”燕然喉结一滚,他茫然无措地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感受着那汹涌奔驰于他全身的、陌生的、而又炙热的……欲。
他闻到那人脸上尚未干透的咸咸的泪水。
“夫子为何……这般模样?”燕然的意识逐渐沉沦,他已在不知不觉堕入画中,他用鼻尖摩挲着他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去寻找着那人的唇。
就像他早已轻车熟路了一样。
“你不该来这。”那人扭过头去。
“你在哪,我便在哪。”燕然呢喃着。
燕然迷迷糊糊意识到,他并非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单纯地想亲近夫子。
而是想……像现在这样,剥去他师长的外衣,将他揉在怀里,亲他,吻他,欺负他,看他为自己流泪。
这念头让燕然吓一跳。
忽闻一声震天动地的钟响,如大梦惊醒。
怀中那人,如一阵轻烟,瞬间消失了。
“别走!”燕然惊出一身冷汗,张手去抱,却只抱了一场空。
“感觉如何,少年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高高在上,如神在审视。
“你是谁?”燕然吼道。
“我是主宰你幻境的人。”
“你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利用你心中的欲望,绘制了你最想要的幻境,怎么样,还享受吗,少年?”
那声音飘忽不定,根本无法循到它的踪迹。
“你给我出来!”燕然吼道。
“少年,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你陷入了我为你绘制的太虚图中,你想要的太多,陷入得太深,现在你完全困在这幻境中了,你将会困死在这里,直到身体、灵魂被这幻境吞噬得干干净净……”那人诡异地笑道。
“你应该听他的话,不要进来的。”
“怎么样,与自己的夫子,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感觉,如何?”
“你出来,我要撕了你!”
“燕然,你这个大逆不道之徒,胆敢觊觎你的夫子!”那人忽然怒斥道。
燕然一颤。
“师徒禁忌……龙阳之好……”那人带着暗黑邪气,道,“你觉得他若知道了,会怎么想?”
燕然如受一道晴天霹雳。
“你究竟是什么人?”燕然惊恐地问道。
“我说过了,我是主宰你幻境的人,我是你心中的欲。”
燕然连连后退,慌乱中拔出燕云剑,挡于身前。
“没有用的,在幻境中,你的剑不过是一块废铁。”
“你出来!”燕然惊道。
“怎么?害怕了?害怕面对这样的自己?”
燕然只觉心火横冲直撞,五脏俱焚,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有方才那番举动。
“你日日粘着你的夫子,时时刻刻赖在他的身边,还欺骗自己那只是普通的师徒情深,你不愿承认,其实自己早已对他生了欲念,无法自拔!”
“你闭嘴!”
“你这个小徒儿,竟对夫子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真是罔顾人伦,大逆不道啊。”那人道。
“有何不堪,哪里不堪!”燕然怒吼道。
“就算如你所说,那又怎样!怎么就罔顾人伦了!怎么就大逆不道了!”燕然狂吼道。
“哦?”那人意味深长一笑。
“我敢做敢当!你这个只会躲在暗处,窥伺他人的人,才是真正的令人不耻!”燕然吼道。
“轰隆隆”一声巨雷,幻境中的场景在崩裂,周围的一切渐渐退去。
有人在砸破这个幻境。
“燕然!”隐约中,燕然听到了夫子在唤他。
“他来找你了,”那人说道,“他居然能破了这幻境,不愧是云夫子!”
“你不是敢做敢当吗?告诉他呀!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激道。
燕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十分糟糕。
“少年人,我们后会有期。”那人笑道,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燕然,醒醒!”是真实的夫子的声音。
燕然的意识猛地从幻境中剥离出来,只觉天地倒转,魂不附体。
这时才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中,三清书院典籍室的清岚堂。
堂间阴风阵阵,燕然一阵哆嗦,已是浑身冷汗。
好险,竟然被那诡异的幻境给迷惑住了,差点被活吞。
夫子伸出两指,探了一下燕然额间灵识。
冰冷的手指,并未多作一秒的停留。
“还好,灵识无损。”夫子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真的夫子,永远与人七分冷淡、三分疏离。
“夫子……”燕然抓着夫子的衣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说出。
“燕然,你这个大逆不道之徒,胆敢觊觎你的夫子!”那声音如一道魔音,振聋发聩,“师徒禁忌……龙阳之好……你觉得他若知道了,会怎么想?”
雷霆之语,道破了燕然藏在内心深处多年而不自知的秘密。
懵懂少年心事,竟被一幅太虚图窥探得干干净净。
燕然轻唤着夫子,将衣袖紧紧攥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