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番外之寄心夫人(南阳) ...

  •   “小师傅,劳烦通报一声,就说了思前来拜见净悟律师。”一个小沙弥正在清扫着寺前的台阶,我打断了他。
      “请稍后。”小师傅彬彬有礼。一会,他从寺里出来,领着我进了禅房。
      “寄心院夫人,多年不见,一切安好?”净悟律师先行对我鞠躬施礼。
      “净悟律师挂心,了思安好。大师近来可好?”大师于我有大恩,这般多礼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当年洛阳城破,宇文士及苦求我回心,我不允,不惜以死绝其念——禅师即死,我已不再与宇文家有任何的瓜葛。宇文士及乃去,我远赴颍州,本打算从此隐居,却在当地的寺庙里碰到了云游的净悟律师。我悲愤难抚,幸得大师点化,落发为尼。净悟律师为我剃度,并起法号“了思”。直到武德六年,律师去得长安,于大兴善寺之内见得秦王孺人杨氏——我的妹妹,才又将我们姐妹联系起来了。贞观五年,妹妹病故,也是净悟律师为其火化诵经超度,大师于我们杨氏姐妹,实在是大慈大悲、功德无量。“他”派人将妹妹的骨灰送往江都的途中,路过颍州,说我寄心佛门,特赐号“寄心院”——我想,寄心,也是“他”为了慰藉妹妹的在天之灵吧?!
      “夫人此来,可是为了往生之人?”净悟律师手势,请我坐下。
      “不错,正是为了逝者!大师得见甥儿最后之面,了思想替早去的妹妹关心甥儿的身后之事!他是妹妹视若星辰、爱逾生命的珍宝,妹妹不在了,我这个做姨娘的,不能不管。何况,这种肝肠寸断的滋味,我也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说的激动,完全不像是修行之人。
      “夫人节哀。逝者已按皇命,国公之礼安葬于城南之高阳原上。”
      “听说甥儿死前,很是气度?”
      “正是。逝者胸怀大志,腹有大量,慷慨赴死,叫人扼腕!”
      “这就好,这就好……妹妹在天上看着,亦会欣慰……他们能母子团圆,又何尝不是美事……”我,想到了我的禅师。
      “夫人有此念,说明夫人已能看开!”净悟律师此语,正是在开导我。“死,亦是重生。”
      “是。只是六年前,我见过他一回,只有这一回。恍如隔世,斯人已逝……”我的眼前,那个温润如玉、伟岸挺拔的俊朗男子,又一次笑盈盈的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上下打量着他,充满了好奇——他是我的外甥,我妹妹的儿子。
      “已经好些年了,我都快不习惯有人来看我了。”我不等他坐定,就开口了。
      “所以,甥儿来看姨娘了啊!”他愣了愣,随后调皮的笑言,“我知道,姨娘是怪甥儿没早来。”
      “姨娘早就舍弃红尘,哪还会怪你?”我喜欢这个孩子,有灵性。
      “姨娘说的是,甥儿唐突了。姨娘是化外之人,甥儿还以混沌心肠揣度,实在罪过!”说着,他还故意做出自责的表情。
      “越说你,你还越起劲了。”我开心的笑了。“你,一点也不像外界说的那样。”
      “外界?怎么说我?”他收起了笑容,一双明眸宛如深潭,认真的看着我。
      “是我听到的,吴王是一个深沉严重的人。”深沉,我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个词,提醒了我,想起了父亲。
      “是这样啊……”他的嘴角,一丝苦笑,“也不错。”
      “来看我,是不是有事?”我有些后悔,不该说刚才的话。已经太久了,我想,多些欢笑。
      “娘,一直想来看看大姨的!可惜,还是没能见上。”他的眉角低了下去,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调皮。
      “就这些?”我感觉的到,他有心事,沉重的心事。
      “还有。父亲不好,这半年来,病就一直没断过。我想,叫父皇稍微好过一点。”他抬起头,巴巴的看着我。
      “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可是,我又能帮什么呢?”我没有懂。
      “我知道,娘活着的时候,跟姨娘有书信来往。有件事,我想试试,在姨娘这里找答案。是父亲的心结,也是,我的。”他的眼神,是渴望的。
      “什么事?知道的话,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心,摇晃起来。
      “娘她,一直过的不好!”他的声音很沉。
      “你……陛下待她不好?”“陛下”这个词,我曾经是那么顺口。
      “不,父亲待娘好,一直都好;在我的眼里,不能再好了!”他毫不迟疑的否定了我。
      “你想知道,你娘为什么过的不好?”妹妹的心境,大约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不,我知道。娘的苦,是伴随着大隋的逝去,还有大唐的到来。”这个孩子,心里清楚。
      “那是什么?你的心结,还有,你父亲的心结。”我不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娘,为什么要嫁父亲?嫁给别人,她跟父亲就都没这样苦了——感情如果可以单一,有多好!”我觉得,眼前的侄儿,就很苦——是双亲的痛苦,都交融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并没有见过当今的皇帝,既是我的表弟,也可以算我的妹夫。再与妹妹恢复了联系之后,我曾经好几次的想象过,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叫妹妹走出了大兴宫,又再走进去?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叫她下定决心托付终身——妹妹,不是一个可以被逼迫的女子。而眼前这个痛苦的男子,也是我想寻找的可能答案。
      “姨娘,你怎么不说话?”他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你,像谁多一些?你娘,还是你父亲。”我很平静的问他。
      “姨娘……没见过父亲?”他有些疑惑,也有些吃惊。
      “没有。虽然我们是表亲。”我摇了摇头。
      “我……像娘,大人说的。”
      “像,眼睛像……应该还是像你父亲更多一些。杨家人,都是桀骜不驯的,可你,不是。你的眼神,是怜悯,是诚恳,是关爱,叫人不由自主的想依赖。你娘,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嫁你父亲的吧?”我,没有停顿。
      “因为……这个?”他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
      “我想是的。至少,你娘的信,我是这样理解的。看到你,我更加觉得,我理解的没有错。”
      “娘,后悔过么?哪怕这么苦!”
      “哎……女人不管有多强,有些时候,她也只想有一个家。谁要是可以给她,她就会义无反顾的跟着。”我觉得,我不是在说服他,而是在说自己的渴望。
      “是,娘是很想有一个家,也很在乎这个家。”他孩子气的笑了,很灿烂,“娘对父亲,很真挚。我记得只要是娘担心父皇的时候,娘就会写字,玄武门那天,娘一共写了四十七张小楷。”
      “你娘还跟小时侯一样,心里有事的时候,就练字。是你外公教的,说,这样可以练定力。”我也微微的笑了。
      “娘的字,写的真好。我怎么练,也练不出娘那样的。娘好像,从来都不曾满意我写的字。以前,每天娘都要检查我的功课,经常被娘罚抄。有一回,我又要被罚了,正好父亲来了,我使着眼神跟父亲撒娇不想被罚。父亲心领神会,就拿起我写好的字,装作很欣赏,正要开口,被娘狠狠的瞪着,白了一眼。父亲看着娘,把话生生的吞了回去,只是同情怜爱的看着我。我被罚的,比平时还多五遍。”说着,甥儿竟笑出声来。“后来,父亲说,我这是‘无妄之灾’!”
      “你父亲,对你娘,确实很好!”我知道,妹妹,没嫁错人。
      “是。可是,娘对父亲,有些残忍。”他又黯然下去,“父亲,从来都不知道娘到底在想什么。娘不爱热闹,也不主动——无论,她有多高兴,或者有多担心,她都不表现出来。娘不该总叫父亲猜,娘知道父亲对她,有多真心。”
      “你娘,也想敞开她的心,可是……你娘,注定是大隋的人,她在大唐,除了你和硕骊,一无所有。”
      “是。”他的声音哽咽了,“父亲不是她的,父亲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父亲,是大唐的!父亲对她越好,娘就越痛苦。”
      “孩子,这是命……”我轻轻的叹着气。“这些,你跟别人提起过么?”
      “没有。”他摇着头。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呢?”
      “有些话,不能随便说。而且,即便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说它何用!父亲也问过娘,父亲也能猜出十之六七——就像他给姨娘赐号‘寄心’,其实是父亲想寄他自己的心,想寻觅一个不再让他自己的心老是这么揪着的答案。可是,有结果又能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快乐,是短暂的;哀伤,却是永恒的。不过,我还是多此一举的来了!呵呵,姨娘是出家人,外甥的庸人自扰叫姨娘见笑了。也许,是因为跟姨娘亲近,才没由来的说这些。”他揉了揉眼睛,把泪水咽了回去,强颜的笑着。
      “儿女看见自己双亲的辛苦,想分担一些,这是人伦常情。你父亲,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我看着他,心疼,“你跟你娘像的,就是这个吧!想找人说,又不知道跟谁说,只能,自己忍着,就叫人觉得,你很深沉。想说就说吧,说出来会好些,姨娘都听着。”
      “也许是,我不爱说话。有时,我想,娘应该羡慕姨娘的决绝吧!”禅师,我的禅师……我一阵冷战,我永远也忘不了,禅师被带出大帐时撕心裂肺的喊着我。我闭上眼,不想看,可是这个梦魇,永远也挥不去。
      “外甥说错话了。”他的神经,敏锐的不安起来。
      “不妨事。你说的对,长痛,不如短痛;何况,这些年,我已经麻木了。”这个孩子,品的出世间所有的味道。
      “我想,看看娘的信。”他没有再多说别的,深怕再触及我的隐痛,眼睛里跟刚才一样的渴望。
      “你,不信姨娘?”
      “不是!我想看娘的亲笔,十七年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明白,那些字,是妹妹。
      我把信给了他——妹妹一共给我写过十四封,我只给他第一封,那上面倾诉着妹妹向皇考祈求的恕罪,还有她对那个男人深深的眷恋。这两个男人,是妹妹永远难以割舍的痛与爱!其余的,我不想给甥儿看——这个孩子的心,负荷的太多,不能再装了。而他,看的像要刻在心里。

      窗外,月光如水……
      “夫人,还在怀念去者吗?”净悟律师打断了我的思绪。
      “了思还是了不了思念啊。”我自嘲到。
      “出家之人,也是凡人,不必过分执着六根之净。”律师似乎也怀念起甥儿,“逝者一生,正如他的乳名所示,金翅食毒,泣血而歌,至情至性,虽死无悔。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大师说的是。明日,我想去甥儿墓前看看,为他垒一掊黄土。他不曾对别人说过的心事,都告诉了我,我该去看看他。”甥儿又何尝不是寄心于我,才对我吐露心声的呢!我的心里,淌着泪——我想,也只能为他做这点事。“今夜,我还想听大师的说《金刚经》,烦请大师指教……”
      吴王旧苑,柳残花散;落尘几案,良宵苦短;故人泪下,雨后轻寒;皑雪俏冰,严冬欲挽;绿芽青艾,风前香软;春在棣棠,前有新暖……妹妹,其实我也羡慕她;而我的内心,一直憧憬着,再见到禅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番外之寄心夫人(南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