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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步步筹谋 ...

  •   清远自己很明白,这一刻起,他对这个来意不明的姑娘,终是有些不同了。
      清音自不会知他如何想,只是做着平素自己就做惯了的事。此时梳洗完毕,换了一件淡青色衣衫,又将长发松松一挽,便含笑至他榻上坐下。因了方才解净剧毒,不免有些气弱,轻声问道:“那柳晋是何许人?为何总缠着你?又不受齐临风约束来着?”
      她贴得有些近了。清远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女子沐浴后清淡近乎无味却偏又萦绕鼻翼不去的香气,让他微微有点气短,一时之间竟忘了做答。
      “嗯?”她见他盯着自己出神,不由红唇一勾,嫣然一笑。
      清远黑眸微沉,默了一记,才答道:“你可知柳园?”
      若要再装傻就甚不厚道了。清音点头道:“略知一二。师父曾医治过几个中了柳园之毒者,从他们口中问得一些,当然,自不会是什么好说辞。只道那家人工于暗器及制毒,为人又不甚端厚,是以不齿者鄙夷者唾骂者颇多。”说罢,笑了笑。
      清远道:“柳晋便是柳家大公子。”
      清音道:“原来,又是找你报仇的?”
      清远难得和缓地答道:“他欲取我性命,却并非为报仇雪恨。”
      “那又为何?”清音不太明白,无意识地又凑近了他一点。
      清远望着她开始回复得有些粉扑扑的脸,顿了顿,道:“如今柳园当家的,便是那日你所见的柳枫。然柳晋乃是长子,本该继承园主之位,却被族中长老削了族籍,逐出柳园。他心中愤恨不平,自是要寻些理由,于族中重立声望。”
      清音眨了眨眼,笑道:“于是,你便做了那‘声望’。”顿了顿,又道:“原来柳晋尚算不得是柳园中人,是以齐临风也奈何他不得。”
      清远淡淡哼了一声,似有些不齿。
      清音仍旧微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名号换来的‘声望’还甚是不小!但,怎能便宜了柳晋那厮!?”
      虽明白清音这一席话纯属玩笑,但言辞间她话中之意竭力贬低柳晋,竟和清远自己方才的说辞如此吻合。清远默了下,多看了她一眼,却不吭气。
      清音自顾自道:“会不会,我说如果,取了你性命便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得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这妮子话里竟有如此彰显的调侃之意。清远终忍不住正了脸色,叹道:“宋姑娘,此言差矣。虽殷若修十恶不赦,杀了我不知可解多少人心头之恨,然,若要凭此一统江湖,未免太高估了在下。”
      呵呵。清音笑了出声,“清远……”
      清远抬了视线,回应她未完之言。
      “清远,就算你不在了,这世间诸事还是一切如常,对不对?既然你已知晓,以往所言所行并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一死也并非一了百了,那又何不放下心结,重头来过?”
      兜兜绕绕,最终还是为了劝出毫无新意的这一番话。清音自己听在耳里,也不免觉得有些恶俗。拿目光瞥了一眼清远,他低眉垂目,正又沉寂下去。
      知他心结甚重,怎会立解?于是,清音点到即止,并不多言。其实她也不会明白,早已在生生死死之间来来回回数遭的清远,经历了先前种种,此际的心境已然被自己被清音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他审视着自己胸中那一片恍若狂风过境般的狼藉遍地,连自己也开始有了些迷乱。
      清音并不催促他,只静静地替他掖了被角,起身。
      然清远却忽然抬起头来,道:“此话当真?”
      倒是清音怔了一小会儿,便粲然一笑答:“自是不假。”
      清远幽深的黑眸如潭,看似十分寂然,话音却有一点不稳定,道:“清音……”
      见他游移,清音只好小心翼翼地接着道:“何事?”
      这是第一次,那个素来喜欢冷挑了眉、带了刻薄邪异的戾气睥睨旁人的清远,流露出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他咬住了淡白的唇,微蹙了冷傲的眉,连寂灭的黑眸也多了几分迷离,缓缓道:“你……你可会……放开我?”
      又是一模一样的难题!
      清音顿时头大。犹记得那次,他说完这句,便向着自己一掌劈下,之狠决之凌厉,对自己,他丝毫不留余地。于是,眼下听了,顿时警觉起来。怕他又多些不该有的念头,清音这一次用快得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去,一把抱住他,死死按住他手臂,恶狠狠地答道:“你休想!”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口气和行动,清音事后想来缘由有二:一是装模作样,故意做给他看,二是医者习惯使然,料定他又要自裁,于是急忙阻止,这第三……老实说,连她自己也给自己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所行快于所思,待到她弄明白时,人已扑在清远身上了。
      当然,清远当时亦是给她惊得不轻。
      清音方扑上去那会儿尚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此刻怀抱里清远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才开始想,被她这样一扑,清远定会疼得死去活来,因此他那身子才会陡然一凛。清音于是稍稍松开一点。然那厮却睁大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半点不像吃痛的样子。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呵出口气来。清音这才察觉他竟是一阵没有呼吸。清音正费解,却听见他刻意地低沉了嗓音,问道:“你……你这是做甚?”
      清音看了看被她压在身下的清远,饶是她再大条,此时此刻也终于觉得不妥。她呵呵干笑两记,便立即起身,但仍紧握住他双手,说道:“上次你便是这样,只词片语间,一掌便断了自己心脉。这一次,断不许你再那样!”
      清远似是也未料到她竟是因了那件事而耿耿于怀,此际沉吟了一下,终于一轩长眉,浅淡地道:“你且放心。同样之事,断不会再有。”
      “当真?”这转变虽是清音一直期待,然眼下却来得过于迅速,让清音有些措手不及,她瞪着他的脸,一时之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当真。”清远点头,道:“在下既已铸成大错,定当一力承担。殷若修虽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好汉,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清音质疑地盯了他半晌,仍旧不太能接受他就这样拧转了心思,犹豫了良久,才道:“你又骗我吧?”
      清远叹息,“生死之事,本不由我。在下不过听随天意,又何需欺瞒姑娘?。”
      “那好。我信你。”清音立即点头,不过人还半俯着压住他手腕,继续道,“还有,你是清远。我早说了,再也没有殷若修其人,这世上,如今只有一个清远。”
      “好。”清远默了默,并不抗拒,沉黑的瞳淡淡生辉。
      这一番交谈完毕,清音终于松开了他双臂,细细查看了他手腕一番,发现并未在他身上多添伤处,这才放心,然后走至桌前,披了一件单衣在肩头,正打算吹熄烛火。
      “且慢。”清远在榻上看着,忽然出声截断了她的动作。见清音不解地回望着他,又问道:“你打算就在桌上将就一晚?”
      清音点头道:“你伤势未愈,不能落单,我自不能放你一人在此。”
      清远淡淡蹙眉道:“我……不妨事。你……也不必这样将就。”
      “我不去别的房间。”清音指了指屋内四个角落里的暖炉,道:“夜里需再添一次炭,否则这屋里一凉,你又该发作了。况且,这几夜你都睡不安稳,不能无人照料。我没事,以前便这样惯了。你别管我,或者就当我不存在。睡吧。”
      清远脸色有几许挣扎。
      清音干脆断了他的念想,道:“你也顾不了我。还是老实呆着吧。”
      于是,清远彻底无话。
      清音“噗”一声吹熄了烛火,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清远反倒越来越清醒。黑暗中他自嘲地勾了唇角,又颇不放心地瞧了清音那边儿一眼。原以为自己会睁着眼等着天亮,却不见清音早在吹熄烛火那一刹、往火焰里扔了一颗小丸。于是,很快地,清远便沉沉睡去。清音笑了一记,自己裹好了肩头单衣,伏在桌上一阵浅眠。
      夜里,清音忽觉肩头一沉,醒来时,见了一道黑影立于身侧,那双大手正往她身上盖着毯子。清音不禁嫣然一笑,低声道:“这么早?”
      黑影并不答话,下巴一点窗棂。清音便起身笑答:“在自己客房呢,也不能走正门?”嘴里虽这样说着,人却任他抱着,跃出窗去。
      天地间月色撩人。
      清音攀着祈夏肩头,忽然嘱咐道:“劳你关上窗,夜气太凉,我怕会冻着他。”
      那高大的身影猛然一震,狠狠踢了窗户一脚,啪嗒一声响过后,窗户便落下了。
      清音缩在祈夏怀里,仰面笑道:“你又醋了?”
      清辉下,祈夏寒着俊脸,一声不吭。
      清音任他抱着,此际虽已入春,夜里还是凉意不绝,是以她抖了一下,便更深地缩进祈夏怀中。祈夏低眉看了她一眼,便柔软了表情,甚至放轻了揽住她的力道。清音见状,便在心底暗自偷笑:祈夏素来就是这幅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每每惹了他恼怒,只要她稍稍示弱,装做小鸡仔样儿,甚至无需她多言语,这家伙便会如老母鸡护仔一般、饶了她不说,还定会好言好语相向。
      舒服了些,清音便又开始讲话:“祈夏,你可有将柳晋那厮收拾干净?”
      祈夏哼了一记,十分不屑地答道:“若非小姐特意嘱托务必留下此人,属下又怎会容他跟至客栈,还对小姐使了毒?”说到后来,他就牙痒痒。
      清音在他怀里蹭蹭,答道:“你放心。我没事。”
      祈夏见了她那刻意讨好的样子,便又抬了下巴,冷哼了一记。
      清音道:“总之,别让他发现异样就好。我只给了你费掉他内力的消瑕水,你该不会一嫌麻烦,便干脆杀了他吧?”
      “杀他!?”祈夏翻了一记白眼,“属下还怕他弄污了谷主赐剑。”
      清音松了口气,“祈夏你向来行侠仗义,自是不会同我这般见识短浅襟怀有限。”
      如此卖力的吹捧之辞,自祈夏四年前跟着她开始,便一直连绵不绝。这些话听在耳里虽使人受用,然被她这样讲来,瞧着她脸上神情,却每每管不住一阵好笑。然此时并不同于翠寒谷中,现今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他见了她仍旧丝毫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模样,终是担忧不止。是以,听了她这番话,待到行至一处十分僻静之所,放下清音,他便正色道:“小姐,虽然属下可以暗中相助,但许多场合终是得你一人独自抵挡,还望你好生看顾自己,千万莫出任何岔子。否则……否则,祈夏无颜回谷,亦不知如何向谷主交代。”
      难得听见向来趾高气昂的祈夏如此温言软语相加,清音怔了一下,犹想狡辩来着,此际只好老实点头,道:“好。”
      祈夏借着月光,低眉看着她,用一种十分长辈的方式缓缓颔首。
      清音于是又寒了一下,扯开话题问道:“宅子可有定下?”
      祈夏知她未必真听进去多少,但觉着至少这妮子并不抗拒此言,眼下已甚满意,便答道:“城南有座不大的园子。那家人原是书香门第,然家道中落,正急欲转手。房主姓左,是位落拓公子,品性倒还算端正。小姐若觉得不错,可以明日会一会他。”
      “多谢。”清音粲然一笑。
      祈夏低叹道:“小姐何须言谢?”
      清音瞅瞅他有些沉暗的脸,不禁担忧,“你可是累了?”
      祈夏摇头,“身不累,心却乏得紧。”
      清音知他担忧,便也不好多劝,若是说了让他回谷之话,又定会受他一顿好训,于是,只好默了默。但又觉得眼下若不说些什么,实在对不住她和祈夏多年相知相交、以及眼下他如此劳心劳力的一干作为,便道:“祈夏,清远之事,我本不愿连累于你。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已葬身萧潜军中,哪还有今日光景?也因此,若是因了我的事再令你如此烦心,我也自觉罪孽不浅,辗转难眠。眼下这事,我无愧于师门,甚至于清远也是觉着无愧,唯独对你……”
      静谧的夜里,唯月光流泻满地。那月色如此清淡,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旖旎。
      祈夏怔怔看着清音低眉为难的样子,看着她竭力措辞的样子,忽然觉得心头大暖,宛如四年前那般。但思及彼时那些凄厉的过往,尤记得清音当时的模样。
      四年前,萧潜领军侵谷,逼着老谷主自尽不说,还掳走了清音。
      亲眼见老谷主自尽,再听闻清音被掳走,谷主给逼得几近疯狂。
      待谷主领了他寻到萧潜军中救这妮子时,她只剩了一口气。然就凭着这一口气,见了萧潜打算拿她要挟谷主,便不知哪来的如此巨力,竟猛然抬手自尽!若不是谷主眼疾手快地打下她手中染了毒的短刺,又怎能保住她一命?
      彼时他在一侧看着二人,谷主自是气得不轻,清音那丫头却也丝毫不领情地怒瞪谷主。
      而后谷主一人抵挡萧潜大军,命了他带清音回谷医治。那丫头当时被谷主点了穴,全身动弹不得不说,甚至连口也不能开。事后,他才能明白谷主一片苦心。因为哪怕是那丫头只剩一口气在,或只一根指头尚且能动,也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师父身陷敌营之中!更何况,对那妮子而言,倾其世间所有,也抵不过这么一个师父一个苏陌钦罢?
      是以,退至营外,她明明可以安返谷中,却在一张嘴方才能动之际,便狠狠咬上了他肩头。
      一阵疼痛,他蹙眉看她。便见她一直努力动着嘴唇却无奈说不了什么话。他知她想做什么,仍是不予理睬,历代谷主护卫自然只会听从谷主之令。
      那妮子竟然很快做了声,恶狠狠地道:“祈夏!放开我!”
      他无动于衷继续往前。其实,他又何尝愿意谷主落单?这妮子只知意气用事,岂知就算她二人折回,也救不了谷主!?若谷主更愿这妮子活着,他便更乐意遂了谷主之愿。
      “你要眼睁睁看着师父……”她瞪着他,清澈的双眼此际竟是密密麻麻的血红。
      见她竟说不出那个“死”字,他一时也有了些不忍,于是脚下莫名地就缓了一些。
      “若我说,我有法子救回师父,并且咱们三个能同去同回呢,你愿不愿意帮我?”她早就急红了眼,此际却竭力镇定冷静地与他商量。
      他微微一怔,看着她一脸笃定之至的模样,脚程未减,心底却有了一丝游移。
      “如何?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落在萧潜手中吧!”她说这话时刻意低眉垂目地望了一下自己。
      是了。见了她满身的伤,他完全可以想象谷主现在的样子。
      “祈夏。”她竟然冷寂着嗓子,直呼他的名字,然后道:“我有法子救回师父,并且保证咱们三个同去同回,你可会帮我!?”
      他望着她一脸决绝的神情,慢慢地,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那妮子见了,却不见任何得色,立即催促道:“你先带我回谷,不过,不去师父的白石小屋,去桃花坳!夜里,咱们再入萧潜那厮的大营!”
      后面的话,他听见了她狠狠地磨牙齿的声响。
      那一夜,他随她夜闯萧潜大营,她,杀戮遍地。而他,也是头一遭见识鼎鼎大名的翠寒谷中出来的医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手不为续命,落药不为活人,她,只是疯了一样地,想要杀尽萧潜军中众人而已。
      勇有无人能及的济世之功,眼前的这医者却只想夺人性命。来不及细想此事有多骇世惊俗,他便马不停蹄地随了她上前、上前。
      终于闯进主帐,见了吊于半空早已体无完肤的谷主,她的眼神愈发狂暴如兽类,几乎想冲上去一把撕碎了立于一旁的萧潜。而谷主见了她,原先涣散的双瞳竟陡然一亮,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最后提起一口气,呵斥他道:“祈夏!你好大的胆子!”
      他是明白的。谷主之所以会狂怒,乃是因为他原应只听从谷主一人之令,如今却公然违背了谷主的意思,随了清音这丫头一起发疯不说,还将他处心积虑带离险境的清音,又拖回了原地。
      正如本清事后曾多次于酒后吐言道、甚懊悔当年未依谷主所托行事一样,他多年后想来,也不是不曾游移过。然小姐每每见了他那样子,便嗤了一声颇不以为然。她说她自不悔,却不知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也是不悔的。
      旧事似海深。这是小姐自己常常感叹的话。此际听了她自己提及,而他思虑许多,终不免黯淡了些神情,截断她的话,口气却仍旧十分强硬地道:“小姐不必多言。属下做这一切皆是理所当然,自不必小姐言谢,也无需小姐记挂。”
      一席话说得这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清音大约明白他记起了何事,此刻默了一记,便还是笑答:“如此……那我也不便多说。多说则显得矫情。总之,祈夏之恩,我宋清音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祈夏道:“小姐要谢,便谢谷主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话说得多余了。谷主所做所为,又哪是为了要小姐言谢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步步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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