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昊之西玖》木叶寸青

3、陌荷 陌荷

　　西玖慢悠悠的闪入飘然随意的纱幔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柔媚无骨的倚将在坐榻里的美人，见美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疑，又转而在久别后重逢的欣喜和对故人容貌气质的赞赏之间飘忽不定，一如既往的，这人脸上的表情依旧异彩纷呈。
　　原本西玖故意紧绷冰冷的面色在看见美人毫不掩饰灵动流转的表情后土崩瓦解。她知道，不管过去多久，这个叫殳旻的人都不会刻意去掩饰伪装自己的表情，永远不会想到去假意扮作高深莫测的模样。起码，在她面前不会这样。
　　她记得那年夜猎，她缠着阿哥非要加入猎队，阿哥担心她的安危，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阿哥就是不许，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队从她眼前呼啸而过。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伊南王家的小郡主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男式骑服，极其不合身地套在她纤细瘦小的身上，比披了麻袋还难看……小郡主偷偷摸摸牵着马绕过守军跟在猎队后面……她长那么大，很少遇见像小郡主那样顽劣有趣的小女郎，那些个世家小姐们个个温雅扭捏，哦，她的堂姐可谓是表率中的表率。她于好奇之中便偷偷摸摸跟在了小郡主后面。想着，即使被阿哥发现，因着小郡主，也不会对她多加责备。
　　搞笑的是，猎队没有追上，小郡主却把自己掉进了阿哥他们之前挖好的陷阱里。西玖站在陷阱边缘看着有些晕头转向的小郡主，笑不自已。
　　好一会儿，小郡主终于反应过来，看清楚她所面临窘境后，瞪着西玖让她报上大名。小郡主的原话是：你敢不敢报上你的大名，我，我，我要让我阿父纳你为妾……
　　就是现在想想，西玖仍觉得那个小郡主不是一般的傻缺。看她兀自个儿不住的低笑，坐上的美人终于坐不住了，媚妩的调笑换成恼羞成怒没有底气的喝止。
　　“你，你不许笑了！”
　　“好。”
　　看西玖把笑憋回去后目光熠熠婉转，美人更怒了，又颇有威严地喝道：“也不许想！”
　　“我没想。”
　　看美人明显不相信的眼神，西玖就差将阿哥搬出来发誓了。蓦地，两人都不能自已的大笑起来。原以为的沉重被这个傻缺搞成了一副故人重逢滑稽的喜剧场景。
　　“话说，我英明神武的小郡主，怎么几年不见，一下沦为了风尘行首？”
　　殳旻睁大美目狠狠地瞪了瞪西玖，蓦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和西玖几近相似损友相逢必先互嘲的表情。
　　“这几年不见，我家小玖儿这身皮囊可积攒的越来越厚了，想来冷风陵那片小小的地界水土太过涩渍，把我们小玖儿原本吹弹可破，粉嫩俏丽的小脸都快养成面色菜青的黄脸婆了……啊呀呀，小玖儿，好不容易风吹日晒跑来姐姐这儿，姐姐可得给你补将回来，否则，你还怎么去使你的美人计来虏获芳心呢……”
　　原本还准备回话讥讽几句的西玖听到这句后，低头不语，手里拿了倒扣在案几上只画了一朵墨梅的素雅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好似里面盛了有绿叶的茶水一般。
　　见此，殳旻也不再多言。
　　水榭又陷入一片雾蒙蒙的沉寂之中。
　　“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你急。”隔了一会儿，殳旻拿起几案上早已冷却的茶盏轻呡了一口，率先打破沉寂，收起玩笑的语调，正色说道。
　　西玖戴着白玉指环的那根无名指不经意间轻颤了一下，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笼罩着花海薄雾，心里想的却是，这雨呀，来来去去，可真快。
　　殳旻以为西玖不会搭言的时候，西玖却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怕是有人比她更急。
　　殳旻没再理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西玖知道，殳旻向来藏不住话。
　　“娄郡守空手而归，哦，也不是，抬去的两个箱子原封不动的跟着娄郡守回家了，这个老财奴又省了一大笔钱……啧啧，不过呢，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说……”殳旻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看西玖的反应。西玖连个眼神都没有回她，依旧淡淡的看着蒙蒙雾气，好似没有再听一般。
　　殳旻有些抓狂，故意抬了抬声线，继续说：“他听见营帐里传出几个年轻公子的笑声……娄县走在路上突然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也在。你说，会是些个谁，会让这个圆滑的老财奴正经了那么一下。”
　　西玖听到此处，轻轻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想来这些公子们皆有些来头，否则以孙铄的性格，即使海上下刀子，也断然不肯随意靠岸。
　　“咦？小玖儿，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殳旻不正经的话突然自行打断，她知道，有些话可以调笑，但不能拿来重提。
　　“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我想，某人早就冲出去，火急火燎地把人给绑过来了，哪里还能坐在这儿安逸舒适的品茶赏花。”西玖回头调笑的看着殳旻。
　　殳旻脸上一热，连连斯艾否言，“我，我，才不，那么莽撞……”说完还加了一个“嗯”给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殳旻好奇的看着西玖。
　　西玖摸了摸正好飘至她身侧的缦纱，回说，“不是都说了么，有公子……们。”她将重音落在“们”上，漫不经心的感受指尖纱幔细腻的纹路。
　　“那你准备怎么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玄默》。”
　　“这不是……”
　　殳旻若有所思的看着西玖，将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三殿……三公子，怎么样，要不要去？”一个穿了青灰色深衣的公子问坐上不知在想什么的人，称呼一出口就收到站在副手边身着灰黑色轻简戎装男子警告的瞪视，连忙讪讪地改了称呼，越来越失了底气。
　　就在他觉得要没戏的时候，帐外来人报说孙将军来了，坐上男子轻嗯了一声。随之，一个穿着银灰色软衣的男子进入营帐，向坐上拱手，还未待问礼，坐上男子就开口了。
　　“孙将军，本……公子打算去会佳人。”男子邪邪一笑，笑却没有深入眼底。孙将军明显一怔，这么多天，饶是他愚钝，也觉出男子并非如传闻中那般轻浮低俗，胸无点墨。
　　“三……三公子，真的吗？早就听闻，这亓鸢阁内招揽有不少美若天仙，才艺双馨的女子，琴舞诗棋，样样精通，比都城的蘩馨楼更甚……”一旁的青灰公子公子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又道，“真的真的，再和你们讲啊，亓鸢阁的女子真真仙女般的人儿……不似一般勾栏，自楼阁建始，便立阁训有三，一、阁内不许有不雅之事；二、阁内不许妄论朝政；三、阁内不提尊卑……”
　　“哟呵，可以的呀，清河小世子，早前严夫子吹着胡子责令你背诵斋戒，小半月，也就两句话，你还背得跌三到四，把严夫子气的直吹胡子。这亓鸢阁训，你倒是背的挺顺溜……”
　　“车霄，你，你少说风凉话……”清河世子指着席地坐在不远处的儒雅公子说道。
　　“嘿嘿，小清河这说的，就好像自己已然尝过那销魂的滋味一般……”倚在营帐支柱旁的人不假掩饰的调笑道，不怀好意的看着脸红一阵白一阵清河世子。
　　“宪季，你怎么跟着他来起哄……”清河世子有些幽怨愤愤地看着说这话的人。
　　“如何？”坐上的男子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孙铄，似在询问。
　　孙铄定定地想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不妥，虽说他不喜声色之所，但这些个少爷公子可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此时他否了，难免这些人不会偷偷溜去……还不如他跟去看着……便道”喏“。
　　那位儒雅的公子车霄有些玩味的笑言，“只是不知，这'不雅'……指的是……”

　　伊川的夜吹散灰白色的雨云，踩着泥土和芳草的香味，喝着小酒慢悠悠的走了来，连带整个伊川都有一种醉人的微醺。它调皮的点亮亓鸢阁一盏又一盏媚红色的灯笼，听着动人的乐曲舒服的打盹安睡。
　　西玖摸着刻在青石上的阁训，怔怔地想，不雅，是个什么意思？这个不雅……具体不雅到何种程度……她不得不对殳旻那清奇的大脑起了探究之意。污秽淫辞是为不雅，怒目厉词是为不雅，动手动脚是为不雅，吵闹争执是为不雅……那，眉来眼去呢……
　　她又想起陌荷水榭上泱泱大片的花海……她记得曾也看过殳旻看着莲荷喜笑宴宴，如今，诺大的水榭，却无一片荷叶……看来这些年，殳旻也经历了不少事。她好像听闻，伊南王曾有一个美貌的小妾，名唤伯荷，在伊南事变后，王府上莫名不见了此妾。说书人说，伯荷是伊南王府的祸水……陌荷，陌荷……殳旻曾还和她骄傲自满夸耀过她阿父的个个美不可方物的美姬们……
　　“小玖儿，我有些担心……”殳旻扇着捏在手里的蒲扇，坐在雕刻华美的青石底座边沿。
　　“又不是你要去绽放你诱惑人心的魅力，你担心什么？”西玖好笑的看着她。
　　“我知道啊，就是担心……”
　　“你既不跳也不唱更不弹琴，担心个什么？”
　　殳旻定定的看着她，“正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呐。”
　　“你想呐，想当年我随着阿父返回伊南之时，你连宫商徴都拎不清，你说你四年后要奏《玄默》，你觉得我会放心么？”
　　西玖嘴角不住的抽抽，她搞不清楚，在殳旻的眼里，她怎么有这么不堪。况且，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就连冷风陵那么刻薄挑剔的人，都会和她说一个“可”字，多难能可贵……
　　“你知道，冷风陵善琴。”她有些咬牙切齿的说。
　　“那好吧……”殳旻怅怅的又说，“被认出来怎么办？”
　　“什么？”
　　“你想啊，就都城那几个公子哥里，总有一两个见过你。话说，那孙铄不就差和你阿哥穿一条裤子了么……”
　　“你怎么确定孙铄会来？”西玖好笑的看着殳旻。
　　殳旻讪讪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西玖其实好奇，殳旻对孙铄，是恨多一些，还是情意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