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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亓鸢阁 ...

  •   伊川细密绵绵的雨不似风陵屿那般骤猛凌厉,不过这个季节,再缠绵柔腻的雨都或多或少夹带了些微冷厉。西玖木木的想,今天这雨来得好没缘由……
      “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正手忙脚乱关窗户的小婢自己个儿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传进西玖的耳朵里,本来西玖也这般想,在以前,她没有喜欢过几次雨天。不过,又思及若是雨天,海上怕是不能驶船了吧。
      “咦?姑娘,渡口那边好像停了好几只大船。”小婢在关朝向海的那扇窗时,无意间看见。
      西玖闭了闭眼睛,将手里的书放在不远处的案几上,那是一本闲谈凌翮趣闻的小记。西玖将身子倚在坐榻的扶手边上,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右手无名指上套着的精巧别致的白玉指环,她的眼睛似乎正穿过那扇雨濛濛的窗看着渡口的境况。其实在她的这个位置,只能看到窗外青濛濛的雨幕以及远处濛濛郁郁山的廓影。
      小婢很自觉的没有关那扇窗,而是朝门外边走边说,“姑娘,奴去准备热水。”并没有等西玖回应,或许更像是随意打了个招呼而已,便急匆匆推门而去。
      西玖将只穿了裹袜有些冰凉的脚收至榻上,整个人缩到坐榻的一角,双臂环抱着双膝,下颌放在隆起的膝盖上。她有意无意地猜,今晚入住亓鸢阁的会是谁。但不管是谁,她都要将其变作一把利刃,成为她的一把利刃。她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簌簌的雨声,等待着。
      她不知不觉又想起及笄前夕,阿嬷找遍了她的饰奁妆筪,搜遍了她的闺阁琴房,没有找见先前备好的钗笄。她看着快要急哭的阿嬷,不得已差人去漪花斋重新置办。其实她知道,阿嬷急得不是明天没有钗笄,而是急那支找不见的钗笄是她阿母在离世前为她置办下的。
      她的阿母,是一个心思细腻,善于绸缪的女子……
      后来,叔母来接她时,备了笄礼服饰,其中就有一支顶好看的钗笄……
      因和堂姐一同行礼,笄礼宴上难免有人将她二人作比。不过,大都称赞堂姐,秀外慧中,娴熟文雅,目如秋水,为择妻之首选。想来,在及笄前,就有保山屡屡踏进叔父的宅院给堂姐做媒了……
      人人都道西定侯雄姿俊朗,坚毅果决,碧血丹心,年纪轻轻,便建功袭侯,虽常年驻守北地,但未来可期,是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好男儿,但其幼妹飞扬跋扈,骄纵任性,不守礼法……不可为良配之首选……是以,即使及笄,也鲜有媒妁。
      不过,她从未在意过这些闲言碎语。她以为,婚配并非一言一语便可铸就的,况且,若要婚配,她一定要选自己钟意之人。彼时,她因为阿哥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很是兴奋,爱抚的摸着阿哥送她的及笄礼——一把一尺半长的短剑,剑柄和剑鞘没有华丽藻饰,是很简单的云纹雕饰,剑面上刻有“琏玖”二字,她很是喜欢。其实她想过了,择婿一定要找和阿哥一般的人物……
      洛姐姐说,是那些人有眼不识慧珠,不懂她真性情的难能可贵……
      呵,如今想来,府宅之中那些评头论足,并非没有道理。若非她任意妄为,怎会在发现庚帖被易后,愤愤不平非要亲自前去渝州退婚,若非如此,怎会适逢叛军……阿哥为了救她,连夜从北地奔去渝州……结果州失守……
      “姑娘!姑娘?姑娘……怎的……”见她转醒,小婢低着头不在看她。
      西玖没想到,这一想便小睡了一会儿,竟迷迷糊糊梦到从前。她胡乱抹去淌满脸颊的泪渍,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将褪去的衣衫扔出屏风,传来不很重的东西落在地上轻轻地闷钝声。
      “小栩,扔掉吧。”
      “喏。”隔了一小会儿,小婢一件一件捡起未穿过几次的衣衫,稍稍做了整理,拿了出去。
      阿嬷那样温弱胆小的妇人,在那天面对不远处呼喝狠戾的追兵,颤栗狠诀地逼着她的小女和西玖换了衣衫……西玖在温蕴蕴的热水里自嘲地想,她自己本就非善,否则怎会由着换了衣衫,心安理得的活了这些多年……可是阿嬷说,阿玖,你要好好活着呀……
      西玖将温热的长巾闷在脸上,那些个差点破喉而出的汹涛暗涌被渐渐压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叫小栩的小婢又返回屋内,很默契的拿了裹巾,在西玖起身后的下一秒就围了上去。那扇没关的窗不断的溢进冷气,屏风并不能完全阻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冷意。可是西玖好似并未觉出冷意,目光清冷的盯着铜镜里那张几近模糊的脸。
      她知道,这张脸变了很多,一点都看不出当年的影子。以前阿嬷说,她和阿哥明明一母同胞,却没有一分相似的地方。而今怕是更不像了吧。
      小栩有条不紊的为西玖穿戴整理着仪表。那是一件宝青色的纱裙,配有素白色的内衬和宝青色的罩衫,含蓄单薄又有一种说不清的风致,小栩给西玖上完最后一支钗,眼里亮光忽闪而过。
      “姑娘好俊。”
      西玖没有说话,捏着手里淡粉色的胭脂。
      小栩整理着西玖的发,闲说着听来的趣事。
      “章管事说那船上下来的人直接去伊川绿地扎营了……”西玖的手不知觉捏紧了那片胭脂,没有说话。
      “不过,说是娄郡守去请了。”
      西玖慢慢放下心来,轻轻呡了一下胭脂,原本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有了鲜活明艳的气色。她不敢去想五年前,她缠着阿嬷坐在铜镜前笨拙的涂脂抹粉,描黛梳妆傻的那个傻乎乎可笑的自己,她只是在想此时的清水湾水面应该已经覆了薄薄的冰层……
      “姑娘,阁主在陌荷水榭小憩。”
      西玖起身,小栩上前整了整裙褶,退至一边。
      西玖朝着门那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小栩的眼睫闪了几闪,忽而朝着西玖的背影跪了下来,双手放在双膝不远处,额头慢慢贴了上去。
      “西玖姑娘,奴至今犹记七年前春猎场上,帝问:安可盖揽天下雄才?全场无人敢答,皆揣摩圣意,彼逢姑娘见礼,姑娘抱拳答曰:愿以女子之躯,竭尽人臣之事。引得帝君笑不自已……姑娘不知,奴在人群之中,何其惊羡!”
      西玖无奈的拂了拂额角,心下自嘲,原来自己还做过这样荒唐可笑的事。她很想和小栩说,不要讲的这么……文里八绉,怎么讲呢,她自幼喜武,可阿哥常年在外,阿嬷常常以阿哥不喜来威胁她习文学琴,又有叔父叔母看照,让她常常顾此失彼。文不成文,武不就武。可能当时她只是想到阿哥,就大胆无知的说一些笑掉大牙的傻话,说什么即使我现在被装在女子的躯壳里,也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之类的吧……
      “姑娘,自奴家族蒙难,奴日夜难安,誓以余生沉冤昭雪,报仇雪恨……然,不论姑娘此去如何,我,都在这里谢过姑娘了。”
      西玖的脚上很清楚地感觉到不远处一声沉重的闷响。她知道,明天就不会再看见这个陪了她十几天的姑娘,永远的消失将会是姑娘最后的归宿。消失,很可笑的一个词,这个词在那些视命如草芥的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笑泱泱凌翮,以德教民,却教化不了那些龌蹉腌臜的心。阿哥说,遇到诡诈之敌,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着吧。”
      看着吧,离开前她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夹杂其中,淡淡的,就像没有说过一样。
      她和小栩都明白,这世上的仇怨多不胜数,谁都不可能真的为了谁解开那个缠了一层又一层密匝匝的怨结,谁也不能真的倚仗谁能够得偿所愿。
      只是,在心底里还是会隐隐有所期待……

      陌荷的花还是一如既往的艳丽馥郁,明明是水榭,却独独缺了荷花孤赏绽妍。西玖对不为淤泥尘寰所染指的荷花深表同情,连带着对殳旻那半是傻缺半是聪慧的脑子深表同情。
      水域里有很多花明明应是栽在土里长在土里才能成活开花,殳旻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将这些花一簇一簇拘禁在水里,倒也枝繁叶茂,花香四溢。西玖总是怀疑这些个花之所以没有花期,可以离了故土,是因着每日一更的妙处,所以得空在水榭里呆了三五天,除却打理水域清扫水榭的杂役小婢,并不见所想的妙法,不由纳闷。西玖到底不同于以往,明明好奇的要死,却能够忍着性子不问不顾。
      西玖抬眼望着纱幔轻舞的亭榭,不知怎的就想起都城里那座国师的谕天塔,塔的顶层有一处小小的亭阁。那年国祭,她十二岁,帝君特召阿哥回京,阿哥给她带了一匹乖巧的小马,她骑着小马兴高采烈的随着阿哥参加祭礼。路过谕天塔时,她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那薄纱曼舞的亭阁里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她未及多想,塔上突然传来清雅的琴音。她还傻乎乎的和阿哥说,阿哥阿哥,你听,国师在弹琴……引得和阿哥通行的世侯公子轰然大笑。阿哥轻轻敲了敲她不开窍的额头,好笑的说,“国师在祭礼上。”她才恍悟,不自觉地捏了捏鼻子,那天她乖的出奇,就怕一个不小心,再惹下祸端……
      “小玖儿,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进来?”隐隐可见原先横卧在榻上一个妙曼的身姿坐立了起来。每次见她,西玖总有一种头疼的无力感。
      “小玖儿,你挡着我赏花了,这个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哟!”这娇叱酥软的声音,怕是一个正经再正经的人瞬间也会有点点腹热腿软,可前提是,这个人一定得是一个正常的人。明显西玖就不属于殳旻所说的那种正常一类,她只觉得几年不见,这人越发不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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