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昊之西玖》木叶寸青

1、风陵屿

　　风陵屿，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小岛。
　　西玖醒来后，入眼便是无际涌动的蓝色大海。
　　头顶的天空被大海打扫的很干净。
　　就好像抬头便是无尽的海域，没有一丝一片残云。
　　想起喜欢洗茶却不识字的阿嬷说，在经历劫难的时候，看到纯净的天空，要跪下真诚的叩拜。
　　西玖把玩着刚得来的珠钗，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阿嬷轻轻的梳着她长长的头发，一直梳到发尾。看得出来，阿嬷很开心。
　　阿嬷说，上天会看得到。
　　能看得到什么呢？西玖依旧在漫不经心的问。其实她很想说，看得到又能怎样？

　　“咦，西姑娘，你醒来了？”
　　西玖并不想答话，不是因为她烦这样明知故问的蠢话，也不是懒得开口应付。而是，大多数时间西玖都是沉默的。西玖觉得她应该尽职尽责地扮演好沉默的角色。但她不聋不哑，却总有人想要撕破她沉默的假面，让她不得不做出回应。
　　“唉！西玖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西玖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冲着她耳朵大声问话没有眼力见儿的混蛋，皱着眉头用小拇指掏了掏她刚刚受过荼害的耳洞。
　　“看来很不错，有瞪我的力气。”
　　听着这厮笑嘻嘻的揶揄，西玖感觉到她的耳朵在一抽一抽的疼。
　　“刚刚阿竹看见你在这边睡着了，让我过来看看。陵船上传话下来，说最近海上不太平。”
　　西玖心口一窒，有些意乱，但也好像就是一眨眼的事。她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男子，盯着晃动的海波问道：“还说什么了？”
　　“没说别的，就是大家伙在传，可能要加强夜巡和夜禁了……西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西玖终于转头看了看说完这话坐在她旁边的男子。
　　回哪儿去？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阿元，船都回来了吧。”
　　叫阿元的男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满是疑惑的看着西玖。
　　“算了，回去吧。”
　　西玖两手撑着腿边的沙土，借力站了起来，有些微眩晕。等站稳后拍了拍手心和身后的沙土，走在前面。叫阿元的男子走在后面。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前一后朝岛的中心走去。
　　西玖突然想起有年春时，庭内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她和堂姐因为绣娟发生争执，她气极了，抓起堂姐的手，照着胳膊就咬了下去。其实咬完她就后悔了，害怕被叔母责罚，众人指点，趁着所有人在安抚梨花带雨的堂姐，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出叔公的府宅，想要回家寻阿嬷庇护。可是，怎么走都找不见回家的路，急的她躲在没人的墙角直哭。
　　然后那人就出现了，轻柔地拍着西玖的肩，确定又不确定的问，“你是西定侯的幼妹吧？”西玖顺那只拍着她的手一直看到那人脸上，那是一张甚于她阿哥俊美的脸，可是泪眼朦胧的她并没有看真切，不过声音到很熟悉，想来是常去阿哥书斋闲谈的朋友，本想央他送她回家，忽又想起，此刻的她不比堂姐我见犹怜，一定难看的紧，难堪的将头埋在臂间，又急急哭了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她，温柔的说“阿玖，我送你回去吧。”这一句引得西玖哭得更甚，因为阿哥常说“阿玖，阿哥陪你做吧”、“阿玖，阿哥给你念书吧”、“阿玖，阿哥教你写字吧”、“阿玖，阿哥……”
　　在那人欲再次拍哄她的时候，她灵活地躲开，无头无脑的沿着小巷乱跑，到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停下来慢慢走着，她其实一直在这片小巷里转圈圈。天越来越黑，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人一直跟着她。她甚至觉得就这样走上一夜，都不会觉得累……

　　“唉……”
　　很长很长一声叹息，由她正前方扑来。这个时候估计是岛上最热闹的时候之一。出海的人都陆陆续续上岸，边收拾渔网边开始闲聊玩笑，满带着希望和喜悦炫耀一天的收获。集市叫卖越临近尾声，反而买卖越多了起来，讨价还价，以物易物，闹此不彼……但那热闹在西玖的面前都被这一声叹息给掩盖了下去。
　　“啊，七叔，您来接西玖了？”
　　身后的阿元亮起尊敬的眼睛尊敬的问候道。七叔点了点头，表示谢意。“阿元，你先回，我带西姑娘回去。”
　　“好的，七叔，明天见！西姑娘，明天见！”阿元爽朗地挥手告别。
　　“近日……你待如何？”七叔边走边问，又有些欲言又止。
　　西玖安静的走在一边，没有讲话。似乎在认真的思虑，也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出神。
　　“临，要开始下雪了吧。”冷不丁的，西玖说了这样一句话，七叔当下没反应过来，迈向前的左脚停顿了一下，又收回到右脚边，随意挪动了挪动，转头有些愣怔的看着西玖，思绪百转千回，想来这个时候，北方已然入冬。
　　“记得那年阿哥说，回来便带我去看临山的雪梅……可是……”西玖低着头，脸上没有悲戚，几近木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是七叔还是听懂了，努力抑制住长长的叹息，开始继续向前度步。两人都没再说话，身后的集市越来越远，叫卖声也跟着远了。转过几个弯径，七叔和路上挑担或路过问候的人点头示应，最后度至一处静僻的院落，门前有一棵葱郁的桑树。
　　“姑娘，我……”
　　“出海。”
　　西玖长长的看了眼肥硕的桑叶，踏进七叔刚刚推开的院门，进了小院。七叔慢腾腾的度至桑树下，踟蹰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合上门的那一瞬间，从七叔的唇齿间发出一个音，“喏。”

　　海面很平静，和干净的天空一样，不时地传来海鸟清亮的叫声。
　　正收拾渔具准备出海的渔夫们很是开心，说着热闹的诨话，抖出浑身的力气和干劲，像是要把这片海域翻个底朝天。
　　在一只正在修整的渔船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从头到脚披裹着米白色纱巾的姑娘，瘦弱纤柔，不若海岛的其他姑娘那般壮实，好似轻柔的海风就能给她顶的踉跄摇摆几步。头上纱巾遮住了她大半的脸，露出来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透亮漆黑。
　　一个头发夹白的老者回身度至姑娘面前，正准备开口，就被一声轻佻讥嘲的女声给打断了。
　　“哟咦！玖姑娘这是要出海呐！”
　　西玖并没有去回应，准确来说，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示意刚刚的老者接着说。
　　“姑娘，好了。”
　　西玖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老者说：“七叔，你放心。照顾好自己。”
　　没等老者回应，转身就朝备好的船走去。
　　“西玖，西玖，你给我站住……”见西玖并不理她，她忙朝前小跑了几步，拽住西玖的胳膊，很不客气的把西玖拽得转了个身，面向她。她认真的看着西玖的眼睛说，“近日海上不太……”
　　话还没说完，西玖转身就走，她只能再次胳膊横在西玖面前，“冷船主还没回来，你不能……”
　　西玖绕过拦在她面前裹着红色缦纱的胳膊，继续朝船那边去。
　　穿着红色缦纱裙的姑娘只能追至西玖前面，还没开口说话，西玖第一次抬眼盯着她，说：“珧姑娘，你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话毕，绕过那姑娘，走到船边，准备上船。
　　珧姑娘怔了一下，又转头跑至船前，企图去拉西玖。西玖定定的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忽又眼里含笑的望着手的主人，“这样岂非很好。”珧姑娘愣怔的停下手里的动作。西玖然后转头示意早已准备好立在船头的阿元可以走了。
　　“可是……”西玖一个含笑的眼神看过来，珧姑娘停下了要出口的话。

　　在一条碧绿色的河面上停着一只乌蓬小船，船头端坐着一个娇柔的红纱女子，素手芊芊，弹奏出的曲调素雅淡静。一个黑色的影子一掠而过，女子依旧静淡无波，曲调依旧。要不是原本平静的水域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漪纹，就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过一样。
　　“公子，西姑娘出海了。”一身黑色衣袍的男子低头轻跪，正洗茶的婢女停下手里的动作低着头悄无声息的退出乌蓬，黑衣男子继续刚才未完的工序。
　　半晌，榻上传来一声轻笑，一双闭着美目徐徐张开，也只是张开罢了，没有焦点，随之嘴角轻轻勾起，妖冶邪魅的不像此间男子。
　　“很好，准备吧。”声音如同空谷琴音，带着一点点雄性的慵懒，美目再次闭合。
　　“就是不知道，这三皇子和孙将军，哪个更甚一筹？”
　　这条篷船又恢复之前淡雅的静谧。

　　西玖的渔船并没有跟着捕鱼的船队，而是出了岛屿开始北上。风陵屿越来越远。
　　“阿元，过来吃些东西。”
　　阿元将船槁放好回身走到西玖面前坐下。
　　“咦，西姑娘，这是钱婶家的鱼饼吧！”阿元兴奋不已，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西玖刚拿起来的鱼饼放回原处，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挑了几个果子来吃。
　　“靠岸后叫我鲁岳吧。”西玖淡淡地说。
　　“好，西……嘿嘿，好的，鲁岳姑娘。”阿元狼吞虎咽地嚼着手里的食物，像极了很久没有吃到饱饭的浪汉。
　　西玖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蓦地，摇了摇不停胡思乱想的头。近日，很多往事开始蠢蠢欲动，一个接着一个，最多的是阿嬷洗茶时的优雅温柔，阿哥笑声里的爽朗坚毅，还有，那人……
　　四年了啊，这一晃就四年了。如果阿哥还在的话，应该已经迎了洛姐姐进门，或许此时此刻，一家人正赶往那临山上看雪梅了吧，若是阿哥还在，是不是她也不必远离故土……
　　终归是恨的。怎能不恨？叔母临时更换庚帖，她被卷入叛军……阿哥为了救她，违了皇命……这怎能不恨！
　　她恨！
　　这种恨在她的血液里变成了慢性毒药，循着机会，只待一击就中。
　　这四年，她平静了许多，也想了很多事情。她不会再像儿时那般受了欺负只顾着像一头小兽般撕咬回来。真正的痛苦，是煎熬。
　　她要让那些人尝一尝这煎熬般的痛楚，痛不欲生的苦楚，
　　天空还是那样的干净，她要让这天看着，要让它好好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