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仙》璀然

40、鸢古之怒

　　“无決”刚一出现，魔君深淞就主动退到了他的身后。
　　另一边，白首看见突然出现的“无決”，眼中快速闪过了什么，一瞬间，神色竟已变了几变。不，无決上神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只可能是上次出现在初域，杀了飞鹜上神的人。
　　——他到底是谁？
　　化生池旁，白听更是早在“无決”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目光转向了鸢古，眼中充满了不易察觉的痛苦与哀伤。
　　今日，事情绝不能再重演。
　　飞鹜上神的悲剧绝对不能在白首身上重演。
　　……
　　白听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暗暗说道。然而即使一遍又一遍之后，又怎么会有答案？
　　因为他不是无決上神，也不是白首，更不是鸢古。他了解过去的他们，但是，他并不了解现在他们，现在的很多事。因此，他也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天际的画面。
　　他同鸢古一样地仰着头，一样地看着处于中心焦点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他们过去熟悉但现在却觉陌生的两个人。
　　“无決”出现在初域战场时，是带着微笑的。那种浅淡的、看着让人觉得有点压抑的微笑，是白首未曾见过的，自然他也看不懂。
　　就在眼前的“无決”上神，带给白首一种非常复杂非常奇怪的感觉。尽管他知道对面的人不是无決上神，然而，无论如何，他也看不破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想，所有在场的人，也都不可能看破对面的人。所以，上一次，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无決”上神杀了飞鹜上神。恐怕即使鸢古上神此时在场，也一样。
　　白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事实上，直到察觉到新的主神诞生，他才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然后，他花了一点时间，推算出无決上神的确成为了新的主神。接着，他便去天外天将无決上神带了出来，再然后，他将无決上神寄存于他身体之内的神识返还给了无決上神，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无決上神慢慢苏醒。之后，飞鹜上神便找来无源海了。
　　白首心中有很多的疑惑。
　　当天际出现上古之神陨灭的天象时，白首与无決上神一样既震惊且悲痛。无決上神更是想立刻冲出无源海，可是，那时他们才察觉，飞鹜上神在赶去初域时，就封闭了东来洲离开的通道。白首想，飞鹜上神，对于他的命运，或许是有所预料的。无決上神神识不稳，无法离开东来洲，然后，他就那样沉默地待在原地枯坐了三天。三天后，他听说，无決上神去了天外天。无決上神还是无法不去见鸢古上神，他知道，因为无決上神自来待鸢古上神就是不同的。
　　白首眉头不觉深深蹙起。他觉得，即使鸢古上神现在来了这里，恐怕也不可能知道对面的人不是“无決”上神。
　　那么，不久前的飞鹜上神呢？他是否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是谁？他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对面的人是谁，所以才被对面的人杀了？
　　说到底，白首其实对四大战神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他和白听，与四大战神相伴走过了那么长的岁月。
　　“我得谢谢你，是你把我带出了天外天，并且救了我。”
　　“不用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气亦是十分的轻描淡写。
　　“哦，那便不谢了吧。或许……”“无決”显然是故意停了片刻，微微收敛了笑意，看着白首，意有所指地道：“有些事，的确还不到拿出来公开谈论的时候。”
　　白首没答。接着，白首发现，“无決”眼中突然快速闪过了一抹暗光，然后他脸上的神色也突然变了变，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瞬间，无決脸上又快速恢复一脸的微笑。
　　他似乎也很了解无決上神。他在学着无決上神那样微笑。
　　白首心头疑惑再次浮起。
　　“无決”却又突然道：“但是，有些事，现在却已经是——必须解決的时候了。”“无決”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一个非常大的突转，前半句还好似和风细雨，后半句却已让人如沐寒冰。
　　白首一怔，同时心中亦一惊。这个人，语出凌厉，其势其威，并不输于上古四大战神。这个人绝对不是近古才诞生的仙、魔或者灵。
　　“阁下想与我解决什么？“既已知道对面的人绝不可能是无決上神，白首当然也不会妄想对面的人会像无決上神对待他一样。更何况对面的人已经向他释放出了明显的敌意。
　　“在上一次魔灵之战中，听说你保留了夜泓的最后一抹元神。“”无決“若有所思地看着白首，他想，这个消息肯定会激起很多人的好奇心，特别是对于白首身份的好奇心。而如果白首的身份一旦被揭开，所有在场的人想必对于他们新主神会有“更深”的认识了。
　　“不错。“这件事发生在八百年前。因为易橒向他求救，他曾短暂苏醒，在夜泓被淬灵渊彻底吞噬前，留下了他最后一抹元神。
　　“淬灵渊对于近古的仙、魔、灵来说，当然是个可怕的地方。但是，对我们来说，显然并不是。那里的淬灵之气除了会让我们受点皮外伤之外，根本没什么作用。“此时的”无決“竟然似乎突然变得有耐心了。
　　白首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语气显得十分生硬，“诚如阁下所言。“
　　“无決”倏地冷笑道：“那么，你和我当然都不是近古才诞生的人！”
　　“我并不觉得，这与阁下所说，必须要解决的事有关。”白首同样冷冷地道。
　　“不，当然有关！你难道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到底是谁？而且，你难道也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想要——杀了你吗？”
　　“那么，阁下当真是为了杀我才出现的吗？”白首的确有点心惊，然而因他素来也是冷漠沉静的性子，并非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心底隐隐的不安。况且，在场的人中，本就只有“无決”知道白首真正的身份。
　　然而，或许“无決”也没有想到，化生池旁，有两个对白首更为熟悉的人正在看着初域战场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早在白首称呼“无決”为阁下时，白听就隐隐察觉到了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白首绝不可能这样称呼无決上神，也绝不可能如此冷漠地看着无決上神。白听觉得，或许飞鹜上神陨灭那天，在初域的战场，飞鹜上神可能也与“无決”上神有过相似的对话……而这些事，他能想到，鸢古自然也能想到。但是，鸢古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她依旧只是沉默地看着初域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如远古静立的石雕一般。
　　白听于是将目光又移向了天际——
　　画面中，“无決”上神与白首似乎都不太像他记忆中的那两个人，白首低首蹙眉的样子依稀还有几分曾经的模样，但是，“无決”上神，他似乎既不太像长思，也不像曾经的那个上古战神。那样森寒带着戾气的笑，带给他一种隐约熟悉的感觉，几乎让他觉得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上古最残忍的撕杀战场，那种气息与上古凶兽的气息很像，但是，却似乎更强。毫无疑问，不论这个“无決”上神是谁，他似乎是强过上古最凶残的凶兽宿耆的。白听记得，与宿耆的那一战，四大战神即使拼尽了全力，他们仍然与之战了近四十九天，四大战神也几乎人人得了一身的伤，才将它困入了巫岭之狱。那场战争的惨烈，白首从不愿过多回忆。如果白首今天面对的是强于宿耆的对手，那么……
　　白听目光忽然一凝，人已经消失在了化生池旁。
　　而，紧随其后，鸢古忽然也消失在了化生池旁。
　　上善一楞，随之，他便发现，白听与鸢古上神竟然都出现在了初域战场——白听试图救下正与“无決”上神交手的那个人，然而，他与那个人却双双被“无決”上神的释放的浑沌之力所伤，所幸鸢古上神紧随其后及时救下了他们。直到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上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決”上神竟然使出了创世之力——浑沌之力，而白听所救下的人显然与上古四大战神也颇有渊源，甚至与白听也有很深的渊源，但是，刚才，“无決”上神却想使用浑沌之力杀了那个人。
　　“白首……”上善依稀听到白听似乎就是这么称呼那个人的。
　　现在，在初域，出现了所有人都觉得同数天前太过相似的一幕。曾经同为上古四大战神，“无決“上神与鸢古上神竟然又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初域战场，出现在了仙魔两族的对峙中。
　　鸢古将伤重的白听与白首向身后的易橒轻轻一推，他们两人为浑沌之力所伤，终究还是伤了根本，她料到阿听肯定会相救白首，可是她没料到她还是晚了那么一步，白听和白首怎么抵抗得了来自主神全力一击使出的浑沌之力！
　　鸢古静静地看了看阿听与白首二人很久之后，才慢慢将目光转向了魔君身旁的那个人。对面的人，的确几乎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如果不是听了刚才他与白首的对话，如果起初站在这里的人是她，那么，她也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对面的人不是她的三哥，也不是所谓的“无決”上神。她没有发现，但是，白首却发现了。而且，对面的人还拥有着她也无法抵抗的力量，对面的人拥有主神之力——浑沌之力，她原本以为，自浑沌之神消失后，她再也不可能看到这种天地之间最深厚的创世之力了。如果他不是“无決”，如果他不是新的主神，那么，他到底会是谁？
　　“你来了。“”无決“挑眉看着身处灵族阵营的鸢古，脸上既无太多意外，也无太多的表情，好似刚才对白首的冷言厉语都似戏谑一般，一瞬间，他身上的戾气似乎也消失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鸢古，好似看着一个突然而至的故人。
　　真的是似曾相识故人至吗？
　　上善觉得不尽然。
　　其他在场的众仙、众灵，包括众魔都觉得不尽然。
　　这两个人可是曾经并肩作战叱咤上古的战神，为何前不久刚刚成为新主神的“无決”上神会杀了飞鹜上神？又为何今天鸢古上神会出现在初域？
　　这一切或许是阴差阳错。
　　但是，他们之间，谁也不可能漠视飞鹜上神的死。因为在元亨上仙近乎所有的上古史记中都记载了，上古四大战神素来兄友弟恭，而且三位兄长对鸢古上神都极为呵护，其中与鸢古上神感情最为深厚便是飞鹜上神。
　　那么，今日呢？
　　鸢古上神是为了飞鹜上神才现身的吗？而“无決”上神又是否会像对待飞鹜上神那样对待鸢古上神？
　　其实，时至今日，为什么刚刚复位的“无決”上神会那样对待飞鹜上神，依旧是个谜。包括“无決”上神的立场，他为什么会站在魔族的那一边，他为什么要帮助魔族夺下初域，除了魔君深淞，在场的所有人都困惑重重。因此，所有的人几乎都屏气凝神地看着沉默相对的两人，他们的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很多复杂的况味。
　　这其中，心中最为复杂恐怕却是远在九重天，以术法窥之的天君。
　　天君现在无法知晓“无決”上神为什么会站在魔族一边，但是，他却知道，九重天绝对不能再有一位上神陨落了。仙族必须保鸢古上神，也必须依靠鸢古上神来对抗“无決”上神。化生池，更加绝对不能落入魔族手中。
　　“我来了！”与“无決”不同，鸢古的声音格外铿锵响亮。
　　“无決”挑了挑眉，显得心情极佳，“看来你是携愤而来。你……意欲何为？”
　　“无決”上神竟然笑了，露出了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笑容。当然，这其中或许并不包括鸢古。
　　“我来……自然是——为了你！”鸢古从来不畏惧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她的兄长们也不会。他们定然会知道她今天到底是为了谁。
　　“为了我？不，你是为了飞鹜。”“无決”依然在笑，那笑也依旧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然而鸢古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那笑里带着一抹对她不自量力的嘲讽，当然，还有更多的情绪被他隐藏在了他的眼底。
　　鸢古看着对面的人，努力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愤怒，竭力平静地道：“你致使他陨落，不是吗？”
　　“不错。他与我对战，不敌，陨落了。”“无決”笑着应道，语气淡漠如同在谈论陌生人。
　　鸢古傲然看着对面人，强调道，“他是我的兄长。”
　　“无決”眼中又快速闪过了一抹戏谑似的笑，“你难道忘了……我也是你的兄长吗？”
　　鸢古在心中暗道：“你当然不是！”
　　想到此时，鸢古心中之愤竟是再也无法控制，她凌空飞起，早已于手中幻化出了被她封印在长极山巅的上古神剑孤芒，上古神兵一出，九洲四际顿时俱是一震，曾于上古战场嗜血无数散发着凛冽光芒的上古神兵于鸢古手中劈空一斩，其地动山摇、天翻地覆之势并不亚于刚刚“无決”上神使出的浑沌之力。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了，也都楞了。
　　原来这才是任何人、仙、魔、灵，还有任何神兵都不敢不撄其锋芒的上古神兵——孤芒。
　　好一剑劈空，好一记孤芒！
　　众人本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鸢古上神的回答，也都在暗暗揣测着上古四大战神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料，孤芒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在魔族的阵营中，只有“无決”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他周身之力所形成的强大护盾挡住了孤芒的愤怒之光。除他之外，包括魔君深淞在内，所有的魔将魔兵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或死或伤，倒下者十之八九，魔族巍巍之众，其强悍入侵之势顿时已失了九分。
　　见此情状，义愤者有之，庆幸者有之，蹙眉者亦有之。
　　灵族易橒和远在九重天的天君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鸢古上神召出了孤芒神剑。
　　魔君深淞眼中的阴沉不定越发明显，他远远看着鸢古手中的神剑孤芒，竭力平复着心头仍在不断上涌的魔血。
　　在所有关注初域战场的人中，只有此时仍身在化生池旁的上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然而他眼中却一时闪过几分惊喜，一时闪过几分茫然，一时却又闪过几分惊忧。初域战场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他觉得有点措手不及。
　　很久之后。
　　“无決”上神才略伤心地道：“原来你真的……已经不把我当成你的兄长了，鸢古。”
　　鸢古想当然仍然没有回应“无決”说的这句话。她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提起“兄长”两个字，她的兄长都是正直不畏、威武不屈的上古战神，她的兄长怎么会杀她的二哥，她的兄长怎么又可能想杀了她？眼前的人，绝对不是她的三哥无決。鸢古庆幸，今天，白首让她证实了对面的人对她的杀意。还有，她对无決的疑虑。或许就连阿听都不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无決杀了飞鹜，因为他根本不相信，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会对无決愤怒，对他产生疑虑。因为，太多太多的事，他都想瞒她。他们同为战神，拥有同样的使命，明明相知甚深，无決依然仅凭他的私心，就想把她推出事外，怎么可以！
　　“孤芒剑，我记得早在数十万年前就被你封印在了东来洲的长极山巅，我没想到它再次出现，会剑指向我。”“无決”仍然用那种不甚在意的语气道：“不过，我的确也很想知道，数十万年过去之后，孤芒剑在你手中，是否仍有能诛杀宿耆的那般力量！今日，或许真的是你我一战的时候了！”
　　“无決”眼中露出了似是兴奋的光，鸢古不想再与这个“无決”多说，直接干脆了当道：“好！”
　　此话一出，众仙只见一紫一白两道耀目的光倏地便冲向了天际。众仙的目光远远追逐着那两道光，只见那两道光彼此胶着难分，时而紫光几乎完全掩住了白光，时而白光又出其不意从紫光中突围而出。众仙根本就看不清那两个人到底在如何交战，也根本看不清那两个人到底谁胜谁负。直到此刻，众仙似乎才真正有点明白了上古之神与他们这些所谓的近古仙、魔、灵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们竟连旁观的能力都不具备，可见上古战场到底有多惨烈，而上古四大战神又是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才为他们开辟出了近古的和平。而近来仙族竟凋零至此，难怪鸢古上神数十万年一直隐居不出天外天！
　　众仙心中不过堪堪闪过了几个念头，当他们再次抬头望向天际之时，却见那道紫光竟以极速之势正在迅速下坠，众人心头立时闪过一阵惶恐。这时，却又见天际另一处，一道金光忽然快速向紫光飞去，金光拖住紫光，像触摸恋人的手般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紫光，接着，两道耀眼纯澈的光芒如同横空劈出的两道彩虹缓缓向初域的方向落下。
　　“无決……”
　　鸢古睁眼，仰头含笑地看着救了她的人。是无決，是她真正的三哥。
　　同一时刻，无決也微低下头看向了怀中重伤的女子，懊悔地道：“鸢古……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对不起飞鹜……”
　　“只要你回来就好。”鸢古欣慰地笑，“另外，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我知道你面冷心热。二哥也知道。二哥喜欢逗我，却最喜欢画你，所以，你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二哥？二哥消失了，你又怎么会想杀我？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感觉很好，很开心。”
　　无決同样笑道：“你开心，就好。”
　　他明白鸢古的话外之意，他们只有彼此了，永远只有彼此了。
　　众人看着缓缓从天际落下的鸢古与无決，再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竟然也是……无決上神救了鸢古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