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兑水乙醇

2、洛阳行

　　[戚顾]洛阳行

　　五月初四的时候，戚顾二人到了洛阳，这几日正值端午，洛阳的端午节向来搞得热闹喜庆，名声传遍中原，二人到底是免不了这番好奇，便准备在洛阳停个二日，看看这“粽叶连天长，万舟齐水发”的胜景。

　　进城的时候正是晌午，虽是五月，太阳已经热得有些毒辣了，便随便找了间客栈休息半日，于这二人来说这半日亦不得消停，少不得胡闹一番，二人都折腾得有点脱力方才入睡，大概两个时辰后，顾惜朝被戚少商摇醒，微睁开眼看着凑到面前的包子脸笑得比蜜还甜，渐渐由四个变成两个，晃晃悠悠的，顾惜朝一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还有什么毛病尚未根治——不就去个石窟么，用得着乐成这样？顾惜朝心里有点不上不下起来。

　　不轻不重地踢了床前人一脚，顾惜朝打个哈欠懒懒起床，简单洗漱后用了点饭，便与戚少商相随出门，上了马车——这辆马车从长安起便随着他们，从洛河源头来到洛阳，顾惜朝想自己真是懒了，从前春衫马上那么自在，与戚少商在一起，竟然轻易就习惯了躺在马车里四处摇摆，戚少商这个人，倒真是奇妙，想着想着便觉得不是滋味。

　　“想什么呢，”戚少商凑近耳边问，一手在他腰上掐了把道：“又肥了啊。”

　　两人这般厮磨胡闹已久，往常顾惜朝总是把他睚眦必报的习惯发扬得很光大，绝不吃亏，这次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冲着戚少商轻哼一声，便背转了身，重又昏昏欲睡起来。

　　戚少商自讨个没趣，便掀了帘子坐到外面，专心驾车。

　　一，伊川洛水

　　洛阳之水，其色苍苍。
　　祀祭大泽，倏忽南临，
　　洛滨缀祷；色连三光。

　　伊水在龙门石窟这里尚是是洛水的支流，两山夹水，一带碧流，很是静谧，待它穿过伊阕从偃师注入洛水之后，那又是别一番景象了。

　　戚顾二人早早下了马车，沿着伊水向龙门石窟最密集的群落行去，这一路山青水碧，清风送爽，二人均觉得有些惬意舒爽。

　　顾惜朝指着挡在面前的两座青山道：“想不到此处离洛阳城不过三十余里，竟然是这般大好的景致。”

　　戚少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眼前山水着实秀丽端静，与他看惯的边塞山水自是大不相同，便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道：“你若喜欢我们就留在这里，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顾惜朝任他动作，斜睨一眼道：“哼，戚大侠不怕空口说白话，我可怕成了第二个息红泪。”

　　言下之意，倒是戚少商食言毁诺甚多，这话说来全不留情面，一时戳到了戚少商痛处，倒真把他噎住了。

　　戚少商苦笑道：“你也真是没道理，我何时骗过你来？”

　　顾惜朝甩了他手，脸上笑意更重，瞅着戚少商一字一句道：“我若不杀你，老天都不长眼。”

　　他这番动作做来，虽则一张笑脸，但那口气，竟是跟戚少商当日八九不离十，戚少商看着只觉可笑可爱又可气，也不知这人究竟是耿耿于怀还是得意忘形，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捋着老虎尾巴，戚少商默念两遍“狮子定理（注一）”打定主意要教训这小子一番，嘴里笑道：“那我今日便解决了你。”

　　如此思忖，身体已然先行，一纵而上，一手单刀直入，便要去搂顾惜朝的腰，顾惜朝岂容得他如此轻易得手，身子一侧闪过那只大手，一脚踢上戚少商手腕，借力向后飘过丈余，甩手一把飞刀便扔了过来，戚少商不想硬接，一个倒栽铁板桥躲过，饶是如此，那飞刀还是断了戚少商一把头发，几丝发丝儿在戚少商鼻尖飘落，当得是又准又狠。戚少商侧身翻起，一眼瞅见两点闪光飞速前来，不再躲闪，运足了气一掌甩落两柄飞刀，欺身上前，一双肉掌夺下顾惜朝手里数把飞刀，又连点他胸前数处大穴，两手勒了他肩膀拉到怀中，一时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低声问道：“你又撒什么野？”

　　顾惜朝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恨恨道：“我这不叫撒野，就是想杀你。”

　　戚少商也皱了眉头，酒窝被绞得更深了点，抱着人缓声道：“好好的人，斯文点不行吗，干吗整天喊打喊杀的。”

　　顾惜朝被他点了穴抱着，浑身动弹不得，一时满肚子气没处撒，张嘴便咬在他肩上，带着重重鼻音道：“喊打喊杀，也得有那个本事，省得每次都被人制着，白白叫人笑话。”

　　戚少商听他如此说，登时明白过来，两人自半年前在长安重逢，一个照面下来，便给顾惜朝带来好大的麻烦，二人这半年四处游历，寻访名医，给顾惜朝修养身体，魔功消得差不多了，接近半瞎的眼睛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能运气这一条，却成了禁锢。顾惜朝虽然是读书人，总归是个江湖人，想必他忍着不运气忍了这半年多，已是到了极限，如此撒撒野他戚少商自能消受。

　　然而顾惜朝另一层的气苦，却是戚少商不甚明了的了，那便是顾惜朝发现，这半年来，他越来越依赖戚少商，曾经满身的锐气豪气，似乎都荡然无存，他似乎越来越满足于在方寸之地与戚少商厮守——这种认知，着实叫他害怕，于是方才那一瞬，他倒是真想杀了戚少商的，至于之后会后悔会害怕会难过，脑子冲动起来倒真没时间想那么多。

　　戚少商等着顾惜朝安静下来便解了他的穴道，揉着肩膀半蹲下来，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龙门石窟佛像大大小小有十万尊，上好的却大多都在半山崖上，不爬上去绝对看不痛快，顾惜朝眼下绝无轻功可言，让他绕远路爬上去又断无可能——顾惜朝扔了戚少商几刀子又狠咬了口，算是占够了便宜，此时安静下来，便觉得自己也是有些不大讲理的，便乖乖爬上了戚少商的背，揽住他的脖子。

　　戚少商背着顾惜朝,咬了不知谁的一撮头发在嘴里,左右挪移,动作矫健迅疾,向着石窟攀去.

　　若说顾惜朝是条唯一能咬死戚少商的毒蛇，戚少商则是唯一可能扼住他七寸的人。

　　攀爬时一处两处一一点去，半山壁的石佛壁画不过走马观花略略看过，戚少商只觉得一股气在身体里四处奔涌不得其踪，实在不想停下，一任自己顺着石壁猿跃猴攀，背上顾惜朝倒像是乖顺许多，原本抠着他肩膀的力道也略缓下来，一把头发在刚才争斗间乱了些，跟戚少商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二人皆知对方此刻心思兜转——戚少商心道不能叫这家伙这么过分下去，以后还不把二人的姓命玩了进去，顾惜朝却是紧咬了牙暗恨这厮命大，当年一剑解决了岂能有如许多麻烦（喂，你该恨自己心软呀），如今虽知自己理亏过分，也是咬紧了牙不愿松口——如此一来，那股子别扭劲尽竟是牛皮糖一样扭到一起，二人谁也不愿先开口服软。

　　待上到这石窟所在的峭壁的最后一重，二人终于停了下来，落脚在石窟里最大一尊佛耳朵边的小石台上，戚少商刚一站定，顾惜朝便从他背上跳下来，在四周环视半天——这尊石佛大概是唐时工艺，线条柔和脸颊丰润，一手攒成莲花，另一只手臂却已凭空断去，为了遮风挡雨，这山壁从内凿了丈许深，抬头望去，黑黑的遮了半个天，顾惜朝撇撇嘴道：“这地方真是不大好，气闷。”

　　戚少商见他此时容色颇有些苍白，心早已软了大半，再听他开口抱怨，听进耳朵里只觉其中更有七八分撒娇的意思，心情顿时大好，伸手把顾惜朝往这石台里面让了让，便把半幅袍子撩至腰间捆好，在双手间长呵一口气，抓住一角突出的石头，大喝一声向上爬去，只见他手足并用，在绝壁上左右挪移，踏了崖壁上的小洞，拽着突出的小棱角，偶尔还借着方才接住的飞刀上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那拱型石壁上攀到石窟顶上。

　　戚少商站在顶上长舒一口气，顿觉气势万千，解了自己腰带，展开来大概有七八尺——勾老四当日送顾惜朝一条十二尺四寸的腰带，想不到事过境迁，尘埃落定后反倒是戚少商用上了，倒叫人好生感叹——戚少商把那腰带在手里缠了几匝，一手拽着山顶上一棵歪脖子树，半趴着把带子吊下来，掩不住面上得色，示意顾惜朝拽住腰带好叫他拉上来。面有得色实在是自然的——戚少商此前行走江湖，靠着投个河跳个崖如此这般不遗余力的表现不知虏获多少佳人芳心，后来遇上了顾惜朝，可算是把这光荣传统发挥到极至，奈何崖跳了无数，河栽了无数，刀子更挨了无数，遇见这人还是一句“我只要杀戚少商”，彼时两人都还陷在仇恨的旋涡里难以自拔，小命要紧任务紧迫，似乎都没时间多想。而后戚少商眼看着红泪嫁了人，莫名其妙地寻思起顾惜朝来，想着自己跳得崖跳得河跳得井挨得刀子，便耿耿于怀起来。如今露上这一手，浑身毛孔竟都叫嚣着重新年轻起来，便只为“顾惜朝”这三个字。

　　顾惜朝抬头见戚少商如此，面上笑意一闪而过，略向后退了半步，歪着头看着戚少商继续笑，笑得好个九现神龙心里发毛后背发凉，身体在在山顶上匍匐着做大鹏展翅的姿势已久，等得发慌，一时只觉臂酸腿软呜呼哀哉

　　顾惜朝不负戚少商期望地又向后退了半步，却没伸手去抓某人吊在咫尺的黑长腰带，左手从袖里摸出一把小刀来，在戚少商惊讶的目光注视里用刀敲击石台四周石壁，半晌把那刀扎进一处壁里，活动两下，便拉着那把刀上下左右划了几道，有细细的石灰粉末一点点溢了出来，划了个半人高的框子之后，顾惜朝收了小刀，照着那刀划的方框用力一推，这小方石壁碎裂成许多小块掉落，石灰粉末飞溅——原来竟是别有洞天。

　　顾惜朝向外退了一小步，拍拍衣袖上灰土，便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戚少商纳闷间便已想通，但凡大型的石窟雕刻，总会留一二暗门做函道，以方便工匠上下来去，方才他存了几分显摆几分冲动，竟忘了这最简单的求巧之法，活该吃了顾惜朝这个哑巴亏。

　　戚少商趴在顶上见他作为，只觉他虽没对自己言语挑衅，但那浑身的得意劲露得实在刻意，叫人想装做看不见都不能，着实要比平日更可恨十倍，眼见自己吊下去的腰带讽刺式晃荡个不停，一时只觉得的臂愈酸腿愈软。

　　虽被顾惜朝将了这一军，戚大侠还是记得先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手臂酸软紧着腰带的时候，顾惜朝从不远处的土洞里探出身来，两手撑着跳出土洞，不见一点狼狈之色地走过来，与戚少商并肩而立。

　　见戚少商如此狼狈，顾惜朝大是开心，拍掌笑道：“哎呀，这位英雄真是——”

　　许是得意太过必糟报应，话未说完便被戚少商拍得满身的土呛到，重重咳嗽起来，戚少商捋着他背笑道：“你这得寸进尺的毛病，莫说我了，老天也不饶你。”

　　顾惜朝咳够了，挣开戚少商的手迎风而立，眯着眼道：“老天我不管，我只消看着你戚大侠准备如何收拾我”。

　　戚少商一手捏了他后颈慢慢揉，知道他吃了如此一个便宜，方才那无明之火早已灭了，他只觉这人对敌时凌厉迅捷如同豹子（好吧，对你就像猫了是不），张牙舞爪起来却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崽，脾气来去全无道理，顺毛捋对了就能乖巧几分，既然如此，只要别跃过底线，戚少商还是颇乐意自己吃点亏退两步的，毕竟在戚少商眼里，做为情人知己的顾惜朝那是“野性又邪媚，优雅又甜美，慵懒又活泼，纯真又腹黑，可爱又残忍……说的就是他啊他~~~”（无责任COPY粉红某帖标题，我不是在EG）

　　戚少商心里渐渐痒了起来，偏生那不知好歹的顾惜朝还凑在他耳边絮叨个不停：“戚大侠准备怎么收拾我——分尸还是活剐，一刀剁了还是慢慢折磨，要不索□□给雷家庄五雷轰顶？”

　　戚少商越听越火上心头，忍无可忍地揪住顾惜朝肩膀道：“生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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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惜朝被戚少商背下山的时候，天已经一抹黑了，只好慢赶着马车溜着官道回洛阳城，夜色黑沉，唯余道上车马徐徐行进的声音，戚顾二人洛阳行的第一日，便这样毫无意义的过去了。

　　车里乾坤大
　　山中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