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6、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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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一世，注定要干很多事情，除非这人是个短命鬼。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特别的动机，只是出于本能而已。就像看到狗屎就会觉得很臭一样。就像许仙正在干的事情，娘子离开了，他要找到她。本章里，许仙历经了漫长寻找的初始阶段，空虚，焦虑，毫无方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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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到梦仙楼寻访白娘子，但是在梦仙楼里，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包括黄、蓝、白三位老板在内，无人明白许仙此行目的。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怪异的人，常做出一些怪异的事儿。这话还可以理解为，只有怪异的人才能做出怪异的事儿。

　　许仙像一个微服私访的王公大臣一样，十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伤好以后，他喜欢四处走走，满面春风地跟店里的人打招呼问候。假如对方是个妇人，无论高矮胖瘦，他都要色色地打量半天，直到人家脸红为止。有的妇人脸皮薄，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害臊地走开了。有的妇人则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臭骂，或者直接一巴掌飞过来让他挂点彩。

　　这个时候，大家觉得，许公子其实是个口味很重的好色之徒、纨绔子弟。但是在跑堂小六看来，许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什么什么也。

　　小六是个老江湖，这从表面看不出来。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别人都当他是小孩子。他很早就在梦仙楼做跑堂，至今记不清多少年头了。梦仙楼里南腔北调，有各色人等，小六称得上阅人无数，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平头百姓谁是高官显贵，他一眼就能分辩出。

　　对于许仙这种客人，小六的看法有两点，一，他本性不坏，但喜欢装腔作势；二，他城府极深，必定大有来头。尤其是许仙最近的表现，更能说明他善于伪装，心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仙越是与一些女客东拉西扯、打情骂俏，小六越感觉到不对劲儿，认为他肯定有问题，但是不知问题出在了哪儿。

　　小六处世圆滑，从不当面询问，只有在和同事聊天时才会说些风凉话：许公子这人啊，看上去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有鬼！根据我的观察，他来梦仙楼定是为了找寻某样东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不管是什么，时至今日，他还没有找到。看吧，得不到结果，他不会善罢甘休，他会一直找下去的。

　　只要许公子不是工商城管派来的卧底，只要他不把梦仙楼拆掉，他要找什么，随便他好了，与我何干？同事还有别的事要忙，再说和许仙也不熟，所以对小六的话姑且听之，并不以为然。

　　其实小六理解得没错，许仙是想从那些妇人脸上找出白娘子的珠丝马迹。他固执地认为，娘子一定藏身于梦仙楼，只是不愿被人认出而已。她神通广大，也许乔装改扮，摇身变成一个老妪或孕妇，这不是没有可能。

　　但一个月下来，许仙望穿秋水，仍然一无所获。收获的只有女人们的呵责、口水以及抓挠，甚至疯子式的暴打。于是他变得悲观起来，寻思着哪天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找找看。

　　大多数时候，人的心境会随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许仙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我目前蜗居在北方的某座小城，写稿为生，生活单调乏味。我常抱怨怀才不遇，遇不到一个慧眼识珠的伯乐把我打造成超级畅销书作家。当然我比谁都清楚，我的本事还不足以为我赢得理想中的财富。不提事业，感情方面我也乏善可陈。

　　话说风流才子俏佳人，我是才子，当然喜欢佳人。悲哀的是，我一点也风流不起来。虽说结过一次婚，但是我和老婆分居很多年了，所以我的身边没有女人。常年累月的独居生活，我逐渐变得软弱和闷骚。为了让活着不成为一种累赘，我喜欢周末的时候去泡泡吧。

　　那家酒吧的名字很特别，叫“千年等一回”，不过老板不是高胜美。《新白娘子传奇》这部剧我看过无数遍，对于其中的歌曲再熟悉不过，所以我对这家酒吧情有独衷，每个周末都要光顾一次。

　　我看上了这儿的一个女服务生。打听出她叫丁灵，酒吧的人都喊她小丁。

　　每当看到小丁姑娘，我的胸中便充满了柔情。她的长相清纯可爱，是我幻想中女神的样子。最使我动容的是她的步姿——优雅中透着性感，热闹里显出孤单。

　　别的女服务生都穿黑色职业套装，唯有她一身白色，昏暗的酒吧里，她是那么鹤立鸡群、别具一格。她的眼神总是忧郁的，像是藏着什么心事。她的笑声又是爽朗的，单纯而乐观。她的一切都令我着迷，我多么希望能够走进她的缤纷世界。

　　现实如山，而我浪漫如云。我得承认，我爱上小丁姑娘了。但是我的爱情是所有爱情里最要不得的一种，暗恋。我拿不出勇气直接告白，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懂得默默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铭记在心。

　　因为有了小丁姑娘的存在，我的泡吧生活又多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时候她路过我身边，我也会向她招招手，然后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礼貌地说，哈喽美女，麻烦帮我续杯酒！

　　在她弯腰倒酒的时候，我的眼睛骨碌碌乱转，既想装绅士留给她一个好印象，又不愿错过窥看她胸部的机会，真是纠结死了。每当回到公寓，我的心情就一片灰暗，因为又得面对难熬的孤独。但是如果小丁突然打来电话说，帅哥，有空没，一块聊聊呗。我想我势必兴奋得跳起来，哪怕天塌地陷，也要与心上人幽会。

　　在喜欢的人面前，我和许仙一样，都是一种卑微的存在。

　　***

　　这天闲来无事，许仙踱步出了梦仙楼，漫无目的地瞎溜达。自从踏进临安城，住进了梦仙楼，他总是闲来无事。他留给人们的印象也是一副无所事事没事找事的样子。

　　只有和他接触最多的跑堂小六觉得他是个干大事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临安的街头热闹如昨，熙来攘往的人群，尽是陌生面孔。

　　许仙混迹其中，没人认得他。

　　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对象。不过他自信满满，认为寻找娘子这事，凭他一人之力也能搞定。他常用一句话鞭策自己：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街角，一位瘦骨嶙峋的算命先生靠在墙上打盹儿，根据头发和眼袋揣测，其人至少有八十岁了。许仙喊他，他没反应，似乎睡得正香。

　　许仙鬼点子多，嘴巴附在老头儿耳边嚷了一句：官差来了，收拾东西快跑呀！

　　老头儿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下意识地抓起家当撒丫子跑开。由此可见，本地的官差大人铁面无私执法甚严，经常惩治不守规矩、蔑视王法的小摊小贩。

　　许仙拦下老头儿，排出几文钱，请求算上一卦。

　　这会不行，官差要来了。老头儿推辞道。

　　他们已经走了。许仙玩笑地说，要不您算算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老头儿左瞅瞅右瞅瞅，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不悦地说，官差压根没来，你在逗老夫玩呢吧？

　　对不住您老！许仙欠身致歉，晚辈不是有意的。

　　算了。老头儿收下铜板，放下招牌，然后席地而坐，神情松弛。问了许仙的生辰八字后，老头儿掐着指头说，公子想算什么？

　　许仙说：情缘。

　　老头要求许仙写下他和对方的名字。许仙茫然提笔，歪歪斜斜写出：许翰文，白素贞。

　　很好。老头捻须笑道，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水，方能疏通。

　　许仙问何解，老头不高兴了：自己领悟！接着摇头晃脑，念诗似的说，鲸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这四句话又作何解释？许仙不耻下问。

　　老头不吱声，伸出一只手掌，意思是，意思意思。

　　许仙领悟，马上掏钱。老头把钱放进口袋，给出的答复依然是：自己领悟。

　　回去路上，许仙领悟了一路。

　　吃罢晚饭，继续领悟。

　　起初是一句句的领悟，后来变成一字字的领悟，最后又将那些字拆解开，一笔一划的领悟。

　　聚精会神领悟了一天一夜，终于，皇天不负领悟人，第二天早饭前，许仙领悟出来了。那句“许君一跃跳龙门”中的“许君”原来指的就是自己啊。跳龙门是指进了梦仙楼的门。

　　他的整体领悟是这样的：我许仙只要进了梦仙楼这地方，就一定能够找到心爱的娘子！

　　这是多么痛快的领悟啊！

　　许仙信心大增。他咚咚下楼，将寻找娘子的事儿半遮半掩说给了小六。

　　小六倒是很坦率，饶有兴致和他聊了起来。小六说，他还真见过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

　　小六回忆，那天顾客不多，他正在大堂温酒，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小六抬头一瞧，乖乖，居然是几个光头和尚！他做跑堂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出家人光顾酒楼。因为好奇，便看得仔细，和尚们光秃秃的脑袋上都标着两排香疤，而且个个印堂发亮，孔武有力，定然来头非小。

　　更为离奇的是，和尚们身后还跟着一位二八佳华的姑娘，这姑娘一袭白衣，亭亭玉立，周身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香味。但是看不到她的脸庞。她戴着斗笠和面纱，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六是个没开过荤的处男，平时看到美女就想入非非。白衣女子火辣的身材和缭绕的体香把他撩拨得心痒难耐，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一帮人闹哄哄坐下，点酒点菜。

　　小六哪敢怠慢，好生伺候。黄老板不止一次宣导过，顾客就是上帝。上帝是不分男女老幼和有头发没头发的。虽然小六从来把领导的话奉为真理，但是老实讲，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些上帝，他们太可恶，太嚣张！

　　作为佛门中人，跑到外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带着年轻漂亮的小妞，天理何在啊！

　　小六讲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有生意来了，他得赶紧去招呼那些大爷们。

　　梦仙楼有五个跑堂的，小六因为资格老，做到了领班的位置。为了回报领导的信任和栽培，他勤奋敬业，任劳任怨，事无巨细必亲躬——

　　三位老板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为他再升职或加薪。

　　小六心中有怨气，一直隐忍不发。做惯了唯唯诺诺的下人，他已失去了爆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