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7、得（2）

　　许仙听罢小六的回忆，将信将疑。

　　一方面，他觉得小六记忆里的白衣女人就是自己记忆里的娘子，因为娘子离家出走时也是那样的装扮。另一方面，他十分困惑娘子为何跟和尚呆在一块儿。哪怕不爱我了，也得爱惜身体啊，和一帮秃驴厮混，能有好果子吃吗？这是要闹哪样啊？

　　许仙带着疑惑一直挨到酒楼打烊。

　　大家都睡下了，白天闹嚷嚷的酒楼，此刻静悄悄的。许仙把毕恭毕敬小六请到房里，让他接着讲下去。

　　小六这回不买账了，声称累了必须得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完，打了几个哈欠，跟真的似的。

　　许仙很气愤，也很无奈，一边感叹做人不能这样，一边还是放他回去了。

　　后来几天，他再向小六打听关于白衣姑娘的事，小六像变了个人，守口如瓶，怎么也不肯说了。这就好比阅读一本小说，正看到精彩处，书被别人夺走了一样。

　　我刚毕业那会，到人才市场找工作，一家用人单位的负责人仔细看了我的简历以后说，你的条件不错，可以到我们企业试试。他的话给了我很大鼓励，我马上参加招工面试，主考官便是那位夸我条件不错的中年大叔。

　　面试过程中，我应答如流，表现不俗，这大叔再次对我表示看好。

　　但是后来我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录用通知。上门寻问，却找不见那个大叔了。我极度失落，认为自己根本不适合在职场中打拼，去别的公司应聘，也提不起兴致了。

　　许仙比我还要失落，像是丢失了一件宝贝。娘子对他而言，等于无价之宝。小六不肯说出宝在何处，他自觉受到了打击，碍着面子不再追问。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除了梦仙楼，似乎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许仙只好继续呆在这里，期待奇迹的发生。

　　无事可做，日子变得像圆周率一样无穷无尽，没有终点。

　　梦仙楼后院有一排造型精致的房舍，大都独门独户，住着三位老板以及各自的家小。紧挨着老板们住所的是几间简陋的木屋，所谓的职工宿舍。木屋后面建有一个大花园，花园内有一条人工湖，传供少爷小姐们钓鱼采莲、泛舟玩耍之用。

　　因为此湖没有正式名称，许仙自作主张称它为“未名湖”。

　　后来大家认可了他的叫法。

　　心情烦闷的时候，许仙就到湖边散散步，观赏美景，净化心灵。他常幻想眼前的未名湖就是那遥远的西湖，脚下的青石板小径则是那名垂千古的断桥。他和娘子是结婚之后开始恋爱的，而浪漫诗意的西湖是他们常去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他们诸多的美好回忆。

　　许仙本是个旱鸭子，对于游泳一窍不通。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犯水，建议除了吃饭洗澡之外，尽量不要接触水。所以很多年来，许仙对水保持着高度的敏感。

　　这一点，我感同身受。十岁时跟着堂哥下河捉鳖，失足陷进一个旋涡，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捞我上岸，我八成得丢了性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再不敢涉水。

　　自从娶了白素贞，许仙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娘子带他到西湖游玩，教会了他怎么掉进水里不会被淹死，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不要咬到对方舌头等等。许仙不仅不怵水了，对于水下救人也有着独到的见解和方法，而且最喜欢跟年轻姑娘做人工呼吸，那滋味，有嚼头儿。

　　到了六月，临安城上空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

　　一个太阳的照射大家就有点受不了，何况两个？所以大街上很少能见到什么人了，偶尔有野狗窜出来也是吐着舌头不停地哈气。

　　梦仙楼的生意受到炎热天气的影响，生意惨淡，门前冷落鞍马稀。

　　许仙更是无聊透顶，白天睡觉（大部分时间热得睡不着），晚上泡澡（奇臭的脚气熏死不少未名湖里的小鱼小虾），岁月就这样安静而浮躁地消逝下去。

　　***

　　我这人开窍晚，以前只知道没钱花了伸手向父母要，所以没有意识到钱的重要性，等到我踏上社会才发现，课堂上老师谆谆教诲的那句话是何其正确：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由于读了太多圣贤书的缘故，我常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或“金钱如粪土，我爱钱但我更爱自由”挂在嘴边，以彰显自己崇高的道德和价值观。郭德纲说，高雅不是装的，孙子才是装的。我承认，我以前是个爱装逼的人。当然现在也是。

　　许仙到梦仙楼的那一年，已经二十五岁，他对于钱的态度比我二十五岁时还要糟糕。

　　我们知道，到目前为止，许仙在梦仙楼住了近两个月。这六十来天，他大方花钱，从不计较，住的房间是每天十吊钱的“王子套房”，相当于现在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除此之外，他的吃喝穿戴都价值不菲。

　　他的观点是，生命的意义在于享受，所以不要最好的，只要最贵的。

　　每逢周末，他必出门逛街，常去的地方有布店、鞋店，还有花市、鸟市，有时手痒也会跑到赌场试试运气。心血来潮的时候，他兴致勃勃跑到郊区观看蹴鞠比赛，而且是国际大赛，因为能够看到很多外国人。

　　那年月对于国人来说，金发碧眼的老外像大熊猫一样稀奇。

　　可气的是，许仙连看了七场球赛，大宋国家队一场都没有胜过。许仙当时想，我的脚就够臭的了，没想到这帮踢球的脚更臭，简直臭出了世界水平。如果哪天我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解散国家队，把这些不争气的饭桶全部流放到海外去，因为大宋球迷真的伤不起了。

　　梦仙楼对过有一个凤仙楼，是家老字号的青楼之地，基本上白天关门，晚上开张。

　　许仙是个好面子的人，不管白天晚上，路过的时候总是目不斜视，似乎十分讨厌这种地方。偶尔有女人在门外搔弄姿、言语挑逗，他也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或者委婉拒绝：“许某家有贤妻，生活和睦，所以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不好意思，不能破费了！”或者声色俱厉：“干嘛呢这是！强行拉客是违法的，信不信我去衙门检举你们，一帮没羞没臊的小娘们儿！”

　　于是大家就觉得许公子这人特别洁身自好，提起他的名字都会由衷竖起大拇哥：梦仙楼里的那位许相公，英俊潇洒，却不近女色，当真是百年不遇的正人君子啊……

　　大家有所不知，许仙其实是个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的人。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青楼两个字，他就立誓要一探究竟。他曾把县城里的青楼逛了个遍，居然找不出一个姿色技术俱佳的姑娘，这让他郁闷不已。

　　站街少妇倒是碰见不少，有回还被强拉了去，交易地点在一间又黑又脏的柴房里。

　　蟑螂飞舞，耗子乱窜，环境十分恶劣。

　　当他脱鞋上床的时候，发现周遭气味不对，原来鞋底上粘着一团黄黄的粪便。许仙恶心得要吐，提起裤子，落荒而逃。

　　许仙打算常驻梦仙楼，苦寻白娘子，晚上面对冰冷的墙壁时，自然受不了寂寞的侵袭。为了维持自己的正面形象，一般人多的时候是不敢进出凤仙楼的，他怕人传闲话，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登徒浪子。

　　因此，要干坏事也得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偷偷准备了几条细长坚韧的绳索，到了三更天，他才会推开窗户，吊下绳子，一点一点往下坠。到了地面，找一个隐秘的角落藏好工具，然后鬼鬼祟祟朝凤仙楼而去。

　　老妈子见到他，喜笑颜开：哟，这不是许公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嘘——小点声！许仙提醒道，我是偷着过来的，不想让人看到，你得替我保密啊。

　　这不叫事！老妈子只认银子不认人，只要您不拖欠我的钱，我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出去的，我有职业操守！哎，许公子，我听说你洁身自好，挺佛系的啊，怎么……

　　甭废话，赶紧介绍姑娘！许仙的样子急不可耐。

　　得，我们这儿啊，一姐俏，二姐娇，三寸金莲、四寸腰，三弦二胡琵琶箫，南腔北曲靠山调，你要哪号有哪号！

　　许仙听得心痒难搔，脱口而出：我、我全都要！

　　老鸨笑嘻嘻地接过钱，唱起了小调儿：祝你平安，啊祝你平安——

　　***

　　逛青楼会上瘾的，一而再，再而三，终于，钱袋空下去了。不过许仙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在他心里，钱不是个问题，娘子的下落才是问题。

　　这是他最初的想法，后来就不这么想了。

　　跑堂小六向他讲述那个白衣女人时，只回忆了一小段，也就是说，只讲了个开头。后面还发生过很多事情呢。许仙终于明白，那小子是在吊自己的胃口。

　　小六干脆挑明了说：许公子，咱们做个交易吧。

　　许仙悲哀地点了点头。

　　小六提出用十两银子交换白衣女子信息的条件，许仙说：好吧，但我现在连五两都拿不出来。

　　不是吧？公子是个阔少呢。小六瞳孔放大。

　　王八蛋骗你！许仙悲哀地摇摇头。

　　小六听后，扭头便走。

　　许仙追上，拦住：给你一两银子，你能告诉我多少事情？

　　三句话。小六笑道。

　　他妈的这是敲诈！许仙毛了。

　　小六双肩一耸：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情，你不干，我也无所谓。

　　许仙恨得牙根痒痒，为了找回娘子，只得掏钱：别罗嗦，快点讲吧。

　　小六很守信用，收好银子，挠头回忆起来——

　　那天那帮和尚在酒楼胡吃海喝，直到天色向晚才起身离去。我记得很清楚，整个过程里，白衣女人独坐一旁，不吃不喝，不发一言，看情形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不久，一个为首的和尚高声说了句“差不多了，咱们散了吧！”，一把拽过白衣女人，先行而去。

　　那么后来呢？许仙急切地问。

　　突然明白三句已到，赶紧掏出一两银子塞给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