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刚刚说承安往哪儿去了?”岑轻寒放下茶盅,“嘭”地一声。
他脸长开了,脱去稚嫩,隐约显出中原第一美的影子。唇角带笑,脸侧的梨涡浅浅淡淡的,极美。来人却不敢看,头埋得更低了:“蓝田县。”
“所为何事呢?”
岑轻寒问,却无人敢答。
他与承安分别已近半年,只从情报里看出承安动作颇大,却愈发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了。
半年前他费了些功夫,集齐了洗筋易髓的草药,又磨着宣冲,将施针的手法默写了。本想等嗓子好了,就去找承安,给她双重惊喜,谁知梁国内却先出了事。
诸位皇子倾轧厉害,岑允昭撇得干净,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岑轻寒的人将他拉入了水,谁知他另辟蹊径,向梁帝谏言,寻到了名医圣手,要为镇南王治脸上的伤,陡然将皇家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岑轻寒不得已舍了“双溪”的身份,回梁国来应付名医。他本想好了送承安的一重惊喜,只得承安自己去取了——皇后生产,召帝大赦。张巡抚还未走到仓若塔,就被大赦的圣旨追上了。罪责免了,人却是以公主的名义,安置在了苍城。
承安高兴极了,与他很是通了几封书信,赞他有先见之明。至于他委婉表明的“不便出行”,被她几句揭过,随信寄来了镇南王府送来的双溪的“卖身契”。
岑轻寒直觉自己被抛弃,又羞又恼,镇静下来后,却仍将那卖身契加按了自己的手印,又寄过去了,只道暂去梁国,结束一桩旧日恩怨。
车马慢,书信慢,往往隔上半月才能通上一封。承安与他讲边陲风光,长河落日,他则讲中原熙攘,脂粉气浓。两人你来我往,竟是都不觉得疲,甚至从中得出趣味来。
承安不知道的是,她身边跟着乌衣卫,护她安全。她的行迹,早早被呈送给了岑轻寒。
承安一路潜行,到各地查看,发现军备所报与实际不符的,由暗卫径直送达京都,再由召帝派专人严查。另外掩盖了身份,从梁国采购些箭矢兵器。
岑轻寒着人布置,私下为她行了许多方便。只是召国所需实在浩大,兵器又太容易做文章,他生怕出了万一,便干脆留在国内照应。
蓝田不过边陲小镇,物资什么的皆不丰裕,她去那里做什么?
岑轻寒屏退了人,又拿出承安的书信翻阅。脑海中却在思索。半晌,他猛地坐直了。
承安看似做事随意,可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的放矢,那些地方连起来看,建起的正是召国的重重军事防御。
召国弹丸之地,唯有马匹算得上不错,其实是无甚可图。狄人骚扰边境,也多是梁国。
那她要抵御的是谁?她一直在怕的是什么?
狄人侵袭?
他念头刚起,便听闻边境来了消息,狄人突然入侵,前线不敌,一再溃败。
蓝田县,离边关还远上许多。
可不知怎地,岑轻寒起了一身的冷汗。
梁国朝堂上,人声鼎沸。有义愤填膺要追究逃兵的,有大骂狄人的,更有甚者,隐晦地提及驻守边疆的大将,乃是太子妃的亲哥哥。
梁帝将折子扔出去,砸了那人一头血,问:“难道我大梁的太子,会勾结外戚,勾结狄人自毁长城吗?”
这句话太重,无人敢接。
梁帝哼了声,甩帘子走了。临走前要他们不准下朝,商量出个章程来。
岑允昭闲闲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梁帝废太子之心已久,只是兹事体大,谋定而后动。如今这情形,便好比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这么一句话出来,不知勾得多少人动了私心,又想了多少办法,要将太子通敌的帽子扣严实了。
天家亲情,不过如此。
上一世便是如此,朝臣闹了几日,梁帝“不得不”下旨撤回太子妃的哥哥,顺道将太子送进了宗人府,另派了大将前去。
可一来二去,早已耽搁了战机。且养在内地的将军,早在大梁的胭脂水粉里掏空了,不堪一击。待最后无将可用,三皇子岑允昭一腔爱国之心,站了出来,尔后一战成名。
如今一切,不过是重演。
不过这一次,再无承安在他身后,为他保障身后了。
岑允昭想到承安,便连带着想到了成日里蜗居王府的皇叔岑轻寒来。
他观察过许多次,那人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养废了的。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人,竟然是梁国的天命之主。
岑允昭一直想找个机会,将他囚了,没想到此人倒确实有几分运气,竟是一次也没被自己抓住过。
岑允昭世外人一般,眼观鼻鼻观心,恍若神游天外。
待到有大臣熬不住,昏了过去,今日的朝会才算结束。
太子临走前,隐晦地朝着王座看了眼,路过岑允昭时,定了定,道:“三弟一身武艺,竟是没有自荐,着实教孤吃了一惊。”
岑允昭眉毛一挑,愈发谦恭,说了些太子哥哥大才的客套话。待人走了,他目无表情地跟着往外走。
上一世,太子并未对他多说这些话。
他娘亲本是皇后宫中洒扫的宫婢,又丑又粗鲁。梁帝一夜醉酒强上了,便怀了孕,想方设法瞒过了三个月,求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恼怒,却也只得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在了一处僻静院子里。
梁帝自认失手,不愿承认娘亲与他,宫中自然也当他是隐形人。
如今诸位皇子争斗,却是哪党哪派都不待见他。人人以为他是太子的人,却不知太子不知怎地怀疑上了他,对他尤为提防。
朝堂这些事儿,很快传到岑轻寒耳中。他本想亲自去蓝田县,却被侯差拼命拦住了:“我的好王爷。那岑允昭不是好相与的,不知怎地一直派人盯着王府呢!您这时走了,可不是将把柄送到他手上?”
岑轻寒眸光暗了又暗:“安排人,将承安在蓝田的消息送到岑允昭耳朵里。”
侯差不明所以,但见着叛逆小王爷终于肯听一回劝,才又放心地抓起了梅花白,仰头灌了一口。
岑轻寒一个眼光扫了过去,侯差哼哼唧唧:“您以为我想喝?要是不喝,如何显出酒色掏空的模样来?”
岑轻寒呵呵了一声,“你的易容术,都是白练的了?”
“不不,人生当醉还是要醉上一回的。”
“是么,那我再送你几坛。”
侯差面上一喜,却又很快耷拉了眉眼,抓起梅花白就跑,“罢了罢了,小酌怡情多了伤身。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
岑允昭想不明白,承安何以在此时去了蓝田县。
虽然蓝田县距离边关还远,可是梁国一路败退,难民硬生生挤到了蓝田县。
饥荒加上天热,很快倒下了一波又一波人。一时之间,蓝田内外满是尸体,尸臭冲天。几日后又下了场暴雨,水经过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渗入地下,汇入了取水的源泉。此后接二连三的人倒了下去。
岑允昭去时,为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又听闻蓝田县的情况,认为是瘟疫,不得已教人封锁了城门——待到战事结束,蓝田县内再无活人。
后来据闻,那座县城毁于一场战火。
承安不知信了没信,只是在过了一些时日后,告诉他,有一种病症看起来凶险,得了就会死人,可是不会传染的。
岑允昭心慌,凭空觉得她像是恶魔,又像是仙人,一身光洁不染尘垢,像是在审判他。后来他找了借口将她送回后方,看她为自己布局,清除障碍,看她一双手染上鲜血。
后来哪怕登基为帝,他都无法开口给她名分,只将她接入了宫,混养着,更不敢来看她。
怕她不识趣地旧事重提,提醒他自己曾经错误地“坑杀”了一城的人。
舍弃蓝田县,是战时最便利的抉择,岑允昭本不觉得如何,甚至下定决心这次也不会过度管制。如今听到承安在那里,便生出许多惶恐来。
岑允昭私下约了太子,道临时换将,乃是行军大忌。
“父皇的决定,你也觉得不对?”
岑允昭半晌未回复。太子眼神发暗,脸上却笑了起来:“好,你有种。”
外戚失势,太子失宠,如今满朝上下无不避着他走,甚至想要踩上一脚。太子妃为了避嫌,甚至在闹着自请离去。
太子倒是想不到,自己这个从来不显眼的弟弟,会在这时站出来:“你与杨勇将前线守住了,将来的事都好说。”
杨勇便是太子妃的哥哥,如今抵御狄人的那位。
岑允昭应了,正要走,却听得太子又道,“哪怕是皇叔又如何?与你过不去,便是与孤过不去。”
这话就有些出格了。
岑允昭仍是低着头,道:“昭必不负兄长所托。”
太子这才笑出了声。
翌日朝会,太子自个儿先请了罪,又推荐了三皇子出征,辅佐杨勇。
朝堂一片哗然,却也无法拒绝太子看似正当的理由。
岑允昭执印,带着援军离开梁都时,回头望了一眼。
黑云压城,乌云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及。咻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一声声地,像是要将房梁震塌了。
岑允昭知道,无论他稳没稳住前线,太子都将逼宫,尔后成为“废太子”。而他所带领的这批军队,却将永远握在他手里。
虽然比上一世早了许多,还没见着皇子间更精彩的斗争。
可再精彩,又怎比得过远在蓝田的承安?
驾……
岑允昭打了马一鞭,漫长的队伍走了起来。
城郊外的酒楼。
岑轻寒眼见着队伍走远了,与侯差干了杯:“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