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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一百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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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晏说罢,便趿拉上鞋,随便整了整衣冠,一派轻松自在的姿态,掀帘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莫汶的院子,左右没什么人时,方轻轻朝跟在身后的墨雨招了招手。墨雨上前,魏晏在他耳边小声交代着:“去我内书房取件会客用的外衫,再吩咐孙管家,把东头的心远阁好好拾掇干净了,从库里取几件咱们从上京带回来的古董摆件,把房间好好布置一番!”
墨雨一面应承着,一面莫名其妙问:“心远阁偏得很,很久都没人住过了,老爷这几日都住在夫人这里,若要去心远阁可要走上很远的路呢!”
魏晏笑道:“谁说我要过去了,不过是为一位贵客准备的!你且去办就是了,切记,动静轻些,别让夫人、葛姨娘她们知晓!”
他一边说着,一边拐进身边经过的一处穿堂,在花厅里坐下来,道:“去吧,先去给我取件衣服。虽然是见老朋友了,但还是要有个见客之道!”
墨雨应了一声,便一溜烟奔了魏晏的内书房而去。
……
子峻在魏晏的外书房等得百无聊赖,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靖朝宗志》来。
这本宗志明显被人翻看过很多次,书角已经有些翻卷。子峻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书上留白处竟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注释。
这些字娟秀工整,明显出自女子之手,而注释内容则言简意赅、条理分明,尤其对大靖朝早年间发生的一些民间奇闻异事,该名女子的评论于中肯中又透着那么几分诙谐,读来让人忍俊不禁,可有些词句又十分生僻,自己从未听闻过,也不明其意。
子峻心头有些疑惑不解,皱眉看得十分专注,连魏晏什么时候进了屋子都不知道,直到被魏晏轻轻的咳嗽声惊醒。
他看着眼前这位穿戴整齐规矩、长身磊磊立在自己面前的魏晏怔了片刻,方反应过来,一高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扑过去在魏晏胸口作势捶了一拳:
“好你个清平,你可倒好!独个儿一人在江南温柔乡里躲清静,只留下我们兄弟在上京受苦受累!”
魏晏看着眼前这个面颊消瘦了一圈的子峻,心中也难免波澜起伏。毕竟这些年他一直与子峻、子蕴哥俩走动频繁,隔三岔五便会见上一面,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他拉着子峻的手,紧紧相握,感受着彼此手心之间流荡着的思念之情。片刻后,方各自落座。魏晏更高声吩咐门口的管家:“去再泡壶新茶,要今年新收的‘跑山尖’,浓浓的为你庆王爷沏来!”
子峻忍不住打趣他:“如今你可好了,把自家的云南茶尽数交给了郭家,还断得如此干净,连自家的茶都不喝了,改喝起毛尖儿了?”
魏晏笑了起来:“哪里,不过是手底下人今年开春路过信阳,特意为我带回来些,我喝了几次,觉得还好,也不比我家的茶差,你尝尝!”
须臾,便有小厮重新捧了茶壶来,为两人重新洗过茶杯,各自斟满。
子峻品着茶,慢慢搓着手。他从上京出发,水路陆路走了几天,方到江南,可这么多天,他都没有想清楚该如何跟魏晏解释皇上交代的事情。
魏晏感觉出子峻的为难,便直接开口相问:“说吧,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了?”
子峻这才开口:“是——这样的。这次两湖之地遭受水灾,皇上派秦政贤下来主持赈灾之事,又怕他一人支应不来,便叫我过来帮衬着,顺便——”
子峻顿了顿,看着魏晏那双深沉黝黑却丝毫不躲闪的眼睛,结结巴巴说:“顺便,叫我把小江儿给接回宫去!”
魏晏的眼睛瑟缩了一瞬,感觉自己的心骤然被人揪紧,疼得自己喘不上气:“皇上什么意思?是想把小江儿接回宫里自己教养?我临走时不是跟你说了么,小江儿长在民间,自由惯了,不懂宫廷礼数;况且他这身世,在宫里也是尴尬……”
“清平,”子峻轻轻地打断魏晏,“你的话我已为皇上带到,但,皇上这次要接小江儿回宫,并不是为亲自教养他,而是,而是……,他怀疑小江儿并不是自己的血脉,而是二哥的孩子!所以要接他回宫,试探邱贵妃及二哥的反应!”
他话音一落,魏晏便霍然起身,一脸震惊地盯住子峻。
他压着声音问:“二皇子…的孩子?怎会有这种猜测?”
子峻烦躁地摇了摇头:“这自然涉及到宫中一些隐秘事情,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他捡着要紧的地方,把这件事的始末说给了魏晏听。魏晏的情绪也随着他低沉而起伏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
待子峻说完,良久良久,魏晏方沉沉叹了口气,道:“子峻,以前诸多过往,我们且不去细究,只小江儿这孩子,从小便收养在我京郊的庄子里,前几年,我又把他接回府中亲自教养。不管他到底是谁的孩子,只观这孩子品性,端的善良纯厚!何况,我们与邱贵妃二皇子之间的争斗,都与这孩子半点干系都没有,你难道忍心就这样把他送回京城,推进龙潭虎穴里甚至一个不慎就送掉性命吗?”
子峻急急辩道:“我自然不忍心!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真心拿他当子侄看待的,怎么忍心见他落难?!但,可是,皇上他,痛恨自己被邱贵妃算计,又对这事存疑,铁了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我又能如何呢?”
魏晏知道这事其实也跟子峻无关,且他也不能作主,毕竟如今的子蕴,是一朝天子,是当今的皇上,子峻不办这差事,那便是抗旨不遵!
可叫他把小江儿就这样送回京去,那就如同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将自己的心给凌迟了一般,痛彻肺腑,痛得甚至不能言语!
他脑子一片混乱,手脚冰凉、四肢麻木,却一时间也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与子峻俩默默相对了足有一小盏茶的功夫,他方道:“子峻,我脑子乱得很,一时间不知该怎生答复你,况且,你今日初到江南,倒也不必着急,我已吩咐下人为你收拾出一间屋子,你且将就住下,待明日我再与你讨论此事吧!”
子峻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将小江儿送回宫里,还指望着聪明如魏晏能想出什么周全之策拒绝了皇上的要求呢,但观魏晏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他现在比自己还无措呢,看来今天也得不出什么结果,便只得点头应道:“也好,我今儿就住你这里。不过这事,你得快些定夺,不日我就得启程去两湖了,不敢在这耽误太久!”
魏晏点点头,起身带着子峻七拐八绕地去了心远阁。
那孙管家是个能干的,早将这里的屋子收拾出来,看上去还挺清净幽雅的,院子里几杆疏竹,颇有几分景致。
不过魏晏和子峻都没心情欣赏什么风景,魏晏只寥寥几句,对院子里几个伺候的小厮简单嘱咐了,便待要离开心远阁。
临走之时,子峻忽道:“清平,你书房里那本大靖朝宗志,上面写着的注释,可是你夫人的字迹?”
魏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子峻眼神躲闪了一下,尴尬地笑着说:“那你这夫人还挺有意思,我看她的批注,甚是有趣,倒是与别个妇人有些不同。”
他这样当着别人丈夫的面,谈论人家妻子,实则相当失礼,魏晏不由十分奇怪,这子峻虽然平时自诩风流,但向来还是有分寸的,少有失礼之举,不知他为何会对自己谈起莫汶来。
他不解地看着子峻,等着他的下文。
子峻更觉心虚了,简直恨不能在人家地上刨个坑出来自己钻进去,可他三哥交代他的话他也不能不带到,只得嗫嚅着说:“那什么,皇上说,要我在江南多呆些日子,替他多了解下地方上的民情,不要急着回去。所以,你这里替小江儿打点好行李后,皇上说,就,就由你夫人把小江儿护送回京里,到京后自有宫里的人来交接!”
魏晏呆愣在原地。
……
夜里,二更的梆子已响过了许久。
莫汶靠在次间的引枕上,拿着个绷子细细地绣一朵金莲。她等魏晏已经等了很久,已经有些困得有些撑不住了,频频用手掩着嘴巴打哈欠。
秋月看不过,在旁边小声地劝:“小姐,夜深了,您最近身体又不老合适的,还在这灯下绣花,仔细伤了您的眼睛。要叫奴婢说,老爷定是外头碰上事了,方不能过来陪您的,您就先歇下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老爷再说不迟!”
莫汶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将手里的绷子扔到了炕边。
她问:“什么时辰了?”
秋月答:“快三更了吧,已经很晚了!”
莫汶抬头看了看窗外。院子里响着一片高低起伏的蝉鸣,忽远忽近的,听的不是很真切。没有风,但不知为何,窗外的树影依旧婆娑娑地响动着,看得人心里慌慌的。
自从午饭后接到那封京里来的信,魏晏去了书房就再没回来过,莫汶心里一直不安生,七上八下的。
她怔怔地出神了许久,终于一咬牙,对秋月道:“秋月,给我找件衣服披上,我们去书房找老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