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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之十八 生别离(上)(中)rene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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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八 生别离
紧抿了唇,尽量不动声色的用手探向他额头温度。几乎像烙铁一般滚烫……这个孩子全然没有了白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漂亮的脸呈现恹恹金赤色,嘴唇的嫣红也被青紫的可怖颜色所取代。孟春寒冷的夜气都似乎被冥冥之中不之名的疫鬼烤成灼热,让他全身豆大的汗珠把被衾浸透。
“殿下就一直这样没有恢复意识么?!”语气里有了不自觉的暴戾之气。
女房们更是被这始料未及的震怒吓呆了。
脑中开始浮现那一日、那一时在芹生深处雪洞里看到的景象……自己的尸身,凄惨而孤单的被冰封……不,我不想再看到不想再直接面对死亡了!尤其是这个外表叛逆却独独爱对我撒娇的孩子。跟深爱着我的男人血脉相连的人,我像对待自己亲弟弟一般的偏爱着他。不能让他死去……不能让他在我面前就这么死去……
为何这个孩子的表情是那么痛苦?是在等待谁能为他驱散梦魔么……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失去亲人的噩梦。
“好……好难受……母亲……”高热下神志不清的呓语,几乎要揪紧了心。
“我好难受……”
周围是软弱的哭声,如同泪海,包围了我和他。让无尽的绝望在四周蔓延到无处可逃。
“夫人,要不要……要不要请横川大僧正来为殿下加持?”三位局哽咽着嗓子道:“殿下似乎已是……无法了……”
不能这么早就放弃!我不能就这么无力的放手……不管未来如何,此时他只是飘浮在汪洋上的沧海一粟啊,如此的无依。
奋力挣脱出那片泪海,咬紧了牙关,我不理不顾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去狠狠握住他的手腕,就像浮木攀住了海岸,绝不放手。
“快些醒过来。”
“我们的约定,难道你想带到三途之川去完成么?”低低的声音,倒像是在威吓。
冰凉的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他沉睡着的容颜上。
弓鸣声大起响彻云霄,密密麻麻的僧侣和阴阳师汇聚在了梨壶。东宫殿下枕边置下金铃赤绳结成的缚魂索无数,道飨与四角四境祭和祈祝法事也丝毫未停。是谁在诅咒殿下么?还是怨灵作祟?一定……一定是的!
正如同延长八年雷击清凉殿的事件,遭受时平冤屈而死的菅原道真怨灵就咒杀了大纳言藤原清贯和右中弁平希世。
垂下黑发尽掩的如花面容上又浮现出了修罗般的神情。化身为鬼……我要……
蓦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指拂去残泪。
“傻子,哭……哭什么呢……”
随着仍旧促狭的话,他的眼睫慢慢……慢慢睁开了,再艰难的在唇边绽放出淡淡笑容。
“你们还真是亲兄弟呢……”没头没脑就回了他这么一句。一个温柔一个任性,却有着一模一样的笑容,那硬咬牙捱过自己的痛再安慰别人的表情。
“女御夫人,殿下已经体力不支了。”
再熟悉不过的不动如山口吻,冷静提醒在身侧。经雅处变不惊般以利落的手势将东宫额上布巾摘下,重新换上冰块。
“应依照惯例在神泉苑举行御灵会。”太政大臣打了帘子进来,看尽沧桑的脸上亦是看不出些许惊惶,毫不犹豫说道。
清和天皇贞观十八年,疫病猖獗,经过阴阳寮占卜后得知是奉为水神的祗园天神作祟。从此之后,祗园天神被看作支配疫病的行疫神,于瘟疫横行时在宫中举行御灵会供养。
但此时决不能乱了阵脚。即使摒却个人恩怨,我也不相信这个根本不把东宫生死放在心上的男人。如果殿下万一不幸,他大可拥立与自己勾结的某位亲王为东宫。到那个时候连主上也无可奈何。余光一扫,经雅竟没有随言而动去命阴阳寮停止祈祝去办御灵会,仍旧在善尽臣子之责似的照拂东宫。我就要这一个空白的瞬间就足够了,他充耳不闻的那一瞬间的空白,使在场下臣也不好擅动……多么好的巧合,大纳言典侍就在这个时候膝行进来禀报道:“同样高热的还有梨壶的几个下葛女房,都是前些日子刚告假在家又回来的。”
“是否该先将那些女房移出内宫,大人?”
平和淡淡的语调,却写明了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太政略抬起下垂的眼睑瞥瞥我紧握着殿下的手腕,熟视无睹般道:“女御夫人还是快些还驾弘徽殿吧,万一恶灵也冲撞了千金之体……让臣下如何向主上交代呢?”
恶灵?我自己就是留存在这世上的恶灵。不为所动的一笑,道:“明日殿上似乎还要议论关于寄进田的问题……此次主上似乎特别在意哦……”看着他老谋深算的眼下刹那千回百转,恶意补了句道:“大人年事已高,比起我来为了明日才是更需早些休息呢。”
却不经意瞟见经雅唇边竟挂着相似的浅笑。
太政冷冷笑了,道:“多谢夫人的关心。主上还年轻,容易被女色谗言左右,臣下这风烛残年之身无论如何也得硬撑着。而今既已查明这热病来自宫外,倒不如将殿下接到宫外疗养。这也是为了主上和中宫的御体考虑。”
送常良亲王出宫?倒也无不可,未加冠的东宫住在母亲外家是极为平常事。但是京中近来瘟疫盛行,若是将殿下送到地方国司处又怕会遭人暗害如同他的母亲御息所夫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处可使我安心,只有那一个人可以和我一样保护好殿下。
“奥羽……”我说道:“将殿下移送到奥羽修养吧,那里是远离疫病之处,又有大人的独子任职于斯。是再合适不过的。”
奥羽——橘齐信此时的任所。
“将东宫殿下送到遥远的奥羽?”倒抽一口气的不止是太政,在场官员和女房们无不惊诧万分。毕竟,身处储君之位的亲王离开京城到荒凉的海防边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就这么办。”
微弱的声音,从小东宫口里艰难吐出。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寝台上半卧着的殿下身上。而他,还是痛苦不堪的汗如雨下……
我相信你。
极度的高热使他再也无法多说,但东宫的眼神就是这么传达给我的。
我明白了。转身宣旨女官,一字一句道:
“东宫殿下口谕:即刻起程行幸奥羽。”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齐信大人。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忠心侍奉东宫,因为我选择了相信你的道德与正直。
不再理会太政的神情。我俯下身去,从怀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鎏金镂空银香囊放在他掌心里。香囊上下半球以铰链相接,以子母扣扣合,口缘堑一周二方连续的蔓草,盖、身均散点分布六枚飞蜂和折枝团花。镂空处为阔叶纹样,露出里面盛满了梅雨时节风干的额紫阳花。
在他耳边低语道:“这是殿下亲手采撷的,就让它代替我守护在您身边。请一定要让我等到殿下平安回来的那天。”
东宫殿下,太政大臣的跋扈与不可一世你都看在眼里了吧?他的存在,不,握有实权的摄关家族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危害宫闱政治的毒瘤。为了你的哥哥、你的皇兄,为了我自己,我会尽全力铲除他们的存在。而你也要快些长大,成为一个能够与之匹敌的男人,拥有治理天下的力量,不要让这个国家再出现像我、像小荻一样悲哀的子民。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仿佛读懂了我的心……
“我会把你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
这就是他十三岁那年离京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