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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雏菊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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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夏意正浓。
夏天也有很多烂漫的花儿,如果要细细数来,那可能要数一天了。
一行人到了开阔的草甸后便下了车。
远处有马匹踢踏,游客小心翼翼地跨骑上去。
袁经理走过来,问道:“楼小姐要不要去那边看一看?”他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湖泊。
燕璎看了看那边。湖面波光,叫人看不太真切。
"不了,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好。"她轻轻地摇摇头,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人少一点的地方。
路过两个年轻游客,看起来应该还在上学。
“林老师叫大家在四点前必须回到原地,我看一下……现在两点过六分,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呢,没事,慢慢弄。”
说话的那个手里正拿着一个本子,右手执笔快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另一位则蹲在草甸上,拨弄着地上的某样东西。
应该是花花草草类的吧。燕璎想。
她也挺喜欢这些的。
再走过去人就更少了,尽头还有条土路,路边长满了草,许是前一夜下过雨,现在看着路面还有点泥泞。
燕璎走过去,找了个大石头就坐了上去。
正百无聊赖,听到人声。
她抬头询着那声音看了看,眼睛不由眯了眯。
不远处正站着一人,模样竟那般眼熟。
好多年没见,他们也许称得上是故友。
燕璎站起身,走向正交谈的几人。她走近,他还没看到她。
燕璎轻轻地开口道:“林……易霖。”说完看到林易霖转头看向她,对着其他人说了什么,而后慢慢走向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
他笑了,语气温和:"好久不见了。"
燕璎听着他的话,过了会儿才道:“很高兴能在这遇到你……嗯……阿霖你带学生出来?”
林易霖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太多话题,却又极有默契地渐渐远离人群,走向另一个方向。
燕璎将手插到衣服兜里,低着头边走边看着脚下的路。
过了会儿,便听到声音。
“出来游玩的吗?”
她转头见林易霖看向她,平淡如水的眼,一如很多年前。
她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走着,沉默不语。
但又不显得有什么尴尬之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也没问起近况。
仿佛两人都对彼此这些年来的生活没有疑问,好像又早已了如指掌。
走了会儿就有一个少年跑来找林易霖。
应该是有什么事。看着比较紧急。
燕璎看向林易霖,浅笑安然:"阿霖你去忙吧,我也该回了。"
她说完看到林易霖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她远望找了找袁经理他们,而后朝着远处走去。
“老师。”那位跑来的少年轻声叫道,林易霖收回视线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三年前唐幺结了婚,新娘和他门当户对。
婚礼当天来了很多人,还有以前的老同学。
白胜西和妻子沈徵燊,还有一些看着有点面熟的宾客。
大家言笑晏晏。
唐幺看起来成熟稳重多了,只是还会和很好的朋友聊天神侃,昔日的孩子气总还是有点。
不过今天的他,有点开心,又有点悲伤。林易霖看着他想道。
在大厅待了会儿,他就出了门,来到外面透透气。
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
他们还在高中的时候。
唐家遭受一场令人窒息的飞来横祸的时候。
唐幺抱着头低声哽咽,那绝望的声音足以让听到的人都悲伤起来。
"我想,那么要好的我们,思念也会是相互的。"
痛彻心扉也许就是那样了。
林易霖低头不语,许久之后蹲下身子将他轻轻抱住,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不太会安慰人,也怕唐幺越发难过。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很安静。
那么年轻的唐幺却在承受着他所承受不了的东西。
沉重到寸步难行,沉重到万不得已。
忘记是不再想起,可是记忆这玩意却总会捉弄人,有些东西我们可能会偶尔想起,不经意间想起。
那么,这叫作忘记吗?
你会不会也偶尔想起那些。
可是,我不希望你想起那些过往。
因为,你有你的新生活,还有似锦前程,还有很多不应该悲伤的事物。
请照顾好自己。我很好。
燕璎回到香港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她来到某处公园里,蹲在草地上,将从路上捡来的小石子打到湖上,一圈圈的水波就这样荡漾开来。
“原来你在这里。”方柏舟说着也蹲在草地上,看向湖面,伸展了一下手臂。
公园里进了一些人,不免有些吵闹。
又过了会儿,耳边就只剩下水溅起来的声音。
“好想在这躺会儿。”转过头看到方柏舟头枕着青草,已经仰躺在有些潮湿的草地上,微微闭着眼睛。
燕璎也不说话,坐在一旁安静地倾听着水声,风声,还有一点城市的聒噪。
两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个把钟头后的事了。
“我这样算不算是在作茧自缚?”燕璎问道。
方柏舟沉默了会儿,才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们的婚约定下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好漫长的时间。
三个庞大家族的联合。
也许不止三家,甚至更多。
年轻的他们要努力去支撑起这样庞大的契约,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切。
他们这样费时费力,旷日持久,却因为他们都有想要去守护的东西。
不管是方柏舟,还是燕璎。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早已黑了,乌云笼月,零星点点。
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雷鸣电闪,极是骇人。
燕璎起身穿着睡衣走向阳台,那儿的花被风雨折断了几支。
她探过身子关好窗,就坐在地上查看花儿。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轻抚至亲的人。
前一夜也下了大雨,天空云翳波诡。
她梦到很多年前,但那梦零零碎碎,一个接着一个反复地折腾她。
有一年的冬天,唐大不知从哪弄来了五六只风筝。
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大红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
燕璎选了那只大红色的,唐幺选了白色的,大白选了蓝色的,唐大是黄色的,就是没有人要那黑色的,黑色看着就不吉利,没有谁会想要触那个霉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玩风筝,大家都想要一展身手。
只是,奈何技穷。
后来唐大又提议说要斗风筝,另外三人纷纷好奇,是什么个斗法呢。
在空中用自己的风筝线去割其他人的线,割断就定输赢。
“好啊!好啊!”梦里的她也跳得很欢。
折腾了很久,最后把风筝放到天上都有困难。
最后大家只好纷纷组队。
要知道的,那个时候,燕璎和唐幺总是被挤兑,总是被放到一队。
以往的她总是会跺脚表示不满,不过,唐幺倒是会很开心地陪着去战败。
那天他们输的惨透了。
燕璎声嘶力竭地大哭着,颇有点夸张,唐幺来安慰她,不过后来他也跟着她使劲哭,两人哭得太卖力,晚上回家后大白和唐大就被自家老爸揍了一顿。
第二天,燕璎一手搂着比她要矮一些的唐幺的脖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另外两人满脸的淤青。
“哈哈哈!”
唐幺也喜欢跟着她一起幸灾乐祸,两人就一起大笑,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还要一边跺脚一边乱咳,啊!不小心呛了口水了。当时就一小屁孩,怎也不得心机,喜喜悲悲皆在脸上,大哭大闹也没少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从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燕璎和唐幺就一直是同桌,那段年纪,女孩子比男孩长得快些,况且唐幺比他们三都小了一岁。
高高的燕璎总喜欢欺负另外三个矮小的,当时他们学校里的孩子还极为调皮捣蛋,帮派林立,燕璎他们四人号称“魔王陛下”,原本是以“东西南北”四个来分的号,东魔王,西魔王什么的,后来觉得不够霸气,就以“日月星辰”自称,嗯,也没多霸气,而且辰这个算什么呀?当时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大到小的来,不过又有分歧,到底是以武力来排名还是以身高,哦,后来发现,不管是武力还是身高,燕璎都是第一,这下不得了了,另外三人觉得丢了面子,他们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啊,于是三人回家后和爸妈告状,燕宝欺负人!再也不想和她玩了!再也不理她了!
第二天,燕璎被三人“不理”了一天。
唐大时不时过来偷偷摸摸地拿她的擦头,大白偷偷摸摸地来动她的小辫子,唐幺偷偷摸摸地过来晃她的桌子……
就这样“不理”了一天。
不过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四人又抓着书包,乖乖巧巧地蹦哒着出了校园,一路大喊大叫,硬是逼得路人大骂:“兔崽子几个!”
在燕璎和唐幺的同桌生涯里,燕璎是大王,唐幺是那哼着“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小钻风。这么一来,大白和唐大也非要来当狮驼岭的另外两个大王,个个争着要当大鹏鸟,喂喂,老兄,不是还有大象吗?谁来当大象呀?多霸气啊!燕璎是狮子,狮子比较霸气,都说了是“狮驼岭”,狮子才是当家的,而且是大哥。当时那般年纪,个个小屁孩都想当大哥,麾下一帮小弟随时可以指挥,多厉害啊!
后来经过多方协调,燕璎规定,唐大是大鹏,大白是大象,另外两人直叫“为什么!”,燕璎给出理由:长得像。
唐大长得像大鹏,大白长得像大象,她自己长得像狮子,唐幺长得像小钻风。
后来到了四五年级,突然又不得了了,不行啊!不要当妖怪!我们要当佛祖!如来佛祖!还有其他几个那啥,燕璎最适合当观音菩萨!对!
抱着个瓶子,一只手张开竖直放在脸正中间,装模作样:悟空……
不过后来又发现,佛祖什么都最无聊了。
他们要不当唐僧师徒四人吧。
那谁当猪八戒?谁?不!我才不当!滚!谁要当啊!
之后小学快要到头了,他们也成熟了一些,好,还是当魔王吧,魔王陛下。
回家告诉各自的爹妈,我们是魔王陛下咯哦,各家爹妈一脸懵,啥?什么碗?
之后的初中生活转瞬即逝,尤其是燕璎报错学校去了别的中学,四人要见面玩耍的时间也被限制了很多,老天,谁规定的要读书啊!气死本孤王们了!
老兄几个,都四个人了,还自称“孤王”可以吗?
反正不犯法,我们乐意,管得着吗。
呵,懒得管。
初三的时候,燕璎回归大部队,然后四人又是风风火火地一起上了高中。
可是,又怎么回事?燕璎又擅自离队了。
后来他们发现,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在这个庞大而恐怖的世界面前。
友谊是需要绝对忠诚的,他们从小开始便这么以为。
幼儿园的时候,你和不认识的小明说了一句话,那可是背叛的罪名啊。
想背叛组织吗?没门!连窗都没有!休闲!
请原谅他们一直不好好学习,前后鼻音至今不分,二三声不知所云。
直接上前围攻:你是不是想和他玩?不和我们玩了?说!
不不不。没有要背叛组织。
就是嘛!那个谁那么凶,才不和他玩。
喂喂,说谁凶呢?不是你才最凶吗?
那个时候的燕璎超级蛮横无理,也很凶,她不许其他三人和别的小娃玩。
。
不过,谁又能想到,其他三人都长大了,只想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玩的时候,燕璎却没有和他们一样选同一个初中。
谁说的不许背叛呢?
之后大白也叛变了,喜欢上了他们不认识的女孩子,唐大也开始和周围的其他同学打打闹闹了,燕璎在别的中学也应该有了新的朋友,而且是女孩子,可以一起拉着小手去上厕所。
唐幺郁闷极了。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画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闲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发呆。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那么慢,好想拿着鞭子在时间后面追赶,快点走!叫你快点!
渐渐地发现身边的其他人是那么的不可爱,那么的愚蠢。
不想和他们玩,不想。
后来有一天爸妈提起燕璎要转来他们学校里,唐幺一脸开心的告诉哥哥,发现哥哥也开心地笑了。
赶紧去告诉大白,发现大白也很开心。
原来他们都在原地。
他想他们都默认着,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四大魔王陛下永不分开。
不是,燕璎又背叛了,她开始和那个只知道读书的学霸同桌开心地玩闹,她开始将他带入他们原本不可侵犯的四人组里,很多年前,是谁说的不能背叛呢?
可是小时候说那话的人儿连自己说的什么也已经不记得了,谁说的友谊要忠诚到死啊。
真是好笑。
梦境突地来了个大转弯。
她梦到了在方家,方庭站在她面前,向来严肃的面庞也染上了几分笑意,递给她一摞纸张,不是很厚,但感觉有着千钧之重。燕璎低头执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却感觉总也写不完。她艰难地划着,感觉已是满头大汗,写着写着不禁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她记得很多年前的自己并没有在方庭面前大哭,她很平静,并没有梦中发生的那样。
真是搞笑。
还梦到了一些,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唐幺不停地说着“我很好,我很开心,我很好”,可是凄凉的笑意却浮上他的眼角,眼睛瞬间变得迷离起来,似在滴血。
燕璎想到那个画面,不禁呼吸一滞,胸口大闷。
幺幺他一定很好,他一定很好……
在阳台那待了不知有多久,最后困意袭来,才躺回床上睡下。
第二天有事要处理,所以她就早早到了公司。
秘书敲门进来。
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燕璎看着她问道。
"大小姐有没有看到新闻……上面在传方少爷的绯闻。"
燕璎轻轻皱了皱眉头,打开网页入目尽是一些不堪的话语,她眯了眯眼睛,眼里有一丝阴鸷。
“没事,这件事就这样放任别人去说吧。”她抬眸示意了一下秘书。
"好的。"
秘书离开后不久,燕璎拿着手机,嘴角扯着一丝笑,打通电话。
"周少爷近来可好?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你,甚是想念啊。"
周复略有点轻浮的话语响在耳边:“我也想你了啊,表嫂。”
燕璎满眼嗤笑,语气亲昵地回道:“那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不过,你可能要忙了。”她说完就挂了。
如果暴风雨终究是要来的,那么就让它提前到来吧,至少现在的她还没有彻底的无力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