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芊戴

37、消得人憔悴

　　她们驱车直奔医院。靖珊的心跳跟思仪的车速似的，飙升得飞快。她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晴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会顺利，叫我放心的吗？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们一路奔到急诊室门口，却惊讶地发现殷晴完好无缺地弓身坐在长椅上，骑行服未及换下，头盔撂在一旁，卷发如油画中的美杜莎那样散乱。她双手掩面，身旁坐着班主任和另一位老师。刘炫在诊室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舒然落寞地倚墙而立，神情凝重地低垂着头。
　　靖珊扑过去抱住殷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最后迟疑地挤出一句：“你，你没受伤吧？可吓死我了。”
　　殷晴抬起红肿双眸，声音微颤。“是……是孙尧师兄。都怪我，都怪我……”她哽咽着泪流满面。靖珊忙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思仪悄悄拉开刘炫，低声向他打听事发情由。他羞赧地嗫嚅道：“其实，我也有责任。我跟田奕昕掉队了，孙尧和殷晴回来找我们。结果，孙师兄在途中被卡车撞了……”
　　“是我坚持要逆行的，都是我不好……”殷晴偎在靖珊怀中，肩膀不停耸动着，泪水决堤般滚滚而下。舒然紧握双拳，复又缓缓松开，难以分辨是否该把这笔账算在刘炫他俩身上。
　　他们从医生那里得知，孙尧左肩锁骨骨折，打了石膏，头部因坠车时受到撞击，导致轻微脑震荡，幸而有头盔保护，并无大碍。由于孙尧老家在山东，还没通知家属，两位老师留下处理善后，让学生先行回校。
　　殷晴坚持要留下照顾，班主任沈宁老师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你连衣服都没换，还是先回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分别之际，沈老师再三嘱咐他们务必注意安全。
　　思仪开车送殷晴回去，靖珊和其他人搭乘公交。回校途中，三人各怀心事，彼此都不怎么搭话，沉闷气氛如阴云般压抑，久久挥之不去。舒然有意与室友刘炫疏离，抵达校门时让他先行一步，想与靖珊单独谈谈。
　　两人踏着苍茫的月色缓步来到镜湖，靖珊有些绷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
　　“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他满面倦容地倚着一株银杏，仰望被交错纵横的枝桠割成碎片的夜空，心下一片茫然，蹙眉轻叹：“她做事向来很有主见，不急不躁，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当时，我听刘炫说他们在医院里，那边声音很嘈杂，没等听清电话就断了……抱歉，让你也跟着担惊受怕。”
　　靖珊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这次出行前，她听说了一些事。你……当真要和程依依同台表演吗？”
　　他蓦然触电似的，身躯微晃一下，凝视着靖珊半晌无语，眼神中不知是羞愧还是悔恨。
　　靖珊走近一步，语气略有和缓：“我不确定车祸和此事有无关系，但请你考虑她的感受。我总觉得，她内心深处也在等待和你再次同台的那一天，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程师妹又是那样的……才华横溢，引人注目，听说你们高中时就合奏过……”
　　“不要说了！”舒然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猛回过身对着镜湖。“我和程依依不是那种关系。经过今天的事，我也不可能跟她同台。”
　　靖珊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明明情缘未了的两人为何偏偏会面对艰辛坎坷，通往真爱的道路是否注定没有坦途？

　　随后几天里，殷晴不断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的两点一线。初次探望前，她显得六神无主，总在抓挠自己的那头卷发，仿佛无颜面对孙尧。靖珊主动提出陪她同往。孙尧出事之后，她见晴儿沮丧忧伤，不忍旧事重提，却始终对事发原因耿耿于怀。
　　靖珊不由得想起，上学期戏剧结课表演李尔王时，孙师兄是多么感人肺腑，神采飞扬，如今头上肩膀都缠着绷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令人叹惋。真是悲喜无常，世事难料。
　　她们走进病房时，孙尧正在闭目养神，闻听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
　　殷晴蹭到床前，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僵直地垂首而立，轻声说道：“师兄，对不起……我见他们失踪，心里就慌了，非拉着你逆行，本来该被撞的是我……”话音未落，她的泪水已涔涔而下。
　　孙尧忍痛安慰道：“别这么说，我是队长，也有责任的。”他跟靖珊打过招呼，又转而问殷晴：“队里其他人都好吧？”
　　殷晴默然颔首。一番寒暄慰问过后，孙尧稍有些难为情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待会儿我女朋友要来，她性子比较急……还是，别跟你们撞见的好。对了，殷晴，记住我托付你的事。”
　　走出医院，靖珊见殷晴脸色不好，提议到路旁的冷饮店歇歇再走。在店里，靖珊轻握住她的手。“晴儿，我一直觉得奇怪，你不是说甜姐和刘炫经常掉队，这次为什么要仓促去找呢？”
　　殷晴眼帘低垂，唇角略微动了动，仿佛讳莫如深。
　　靖珊叹了口气，继而改换话题。“那么，孙师兄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我们逆行时遇到卡车，车速快，路又窄，我本来骑在前面，师兄加速超过我，挥手示意我靠边……”殷晴眼中噙泪道。
　　“他完全可以喊你。再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躲？”
　　“他说他喊过两次，我当时……走神了。都是我的错……”她语带哽咽，声音几不可闻。
　　靖珊不忍再问，只捏了捏她的手，心中仍疑云密布。她竟然在折回去找人的路上分神了？那种时候难道不该集中全副精力吗？她平日可不是这样毛躁的人啊。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孙尧留院观察七天后顺利出院，殷晴暂且了却一桩心事。他因锁骨骨折仍打着石膏，尚需月余方能痊愈。在此期间，骑行社暂由前任社长庄重代管。
　　校方迅速成立调查小组，彻查事故原因。本次出游的大部分学生来自经济学院，因此，校方指派的调查组成员包括该院主管学生工作的院长助理吕秋彦、骑行社指导老师范京和殷晴的班主任沈宁。
　　殷晴心中难过，茶不思、饭不想，偶尔会从睡梦中惊醒，加之每天去医院探望，待到孙尧出院，她却是人比黄花瘦。王岳舒然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