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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首歌《梦呓》 ...

  •   踩在门禁前冲进宿舍楼,趁着宿管阿姨没注意轻手轻脚跑上楼。推开门,尚溪正擦着头发往外走,见她刚回来,小心活动活动肩膀,问她:“这么晚,采访还顺利吗?”

      “唔,”她轻轻地将相机摆在桌上,又挂上背包,摊手道,“我的当事人不配合,有点困难。”

      尚溪走过来,越过晏一踩在她位置上的电子秤,轻轻地叹气,“啊,胖了。”

      晏一瞥了眼数字,赞同道:“这是你抢我烤肉的后果,坦然接受吧,胖溪溪。”

      尚溪扭扭腰,姿势做作的靠近她,摸了摸她的下巴,贴近耳朵轻声道:“乖乖,我喜欢你叫我阿尚。”

      “咳咳咳,”一不小心被自己呛到,晏一边咳嗽边指着她,“霸道总裁风不适合你,有点儿恶心。”

      “晏一一!”她抱上枕头就要砸过来。

      目睹好友一秒变脸的技能,晏一摸摸鼻子,拿上睡裙冲进卫生间洗澡。温热的水流划过肌肤,缓缓地,有些痒,却很舒服。她洗的很慢,心思和动作并不同步,热气氤氲,将她的脸烘得红扑扑的。

      宿管阿姨来查寝都没能唤回她窜上天的神志,直到阿姨来砸门。

      “同学,在不在?”

      没人应声。

      “同学,同学?”

      “……在。”

      她关掉花洒,迷迷糊糊听见阿姨嘀咕几句就走了。穿好衣服出来,尚溪抱着双臂站在阳台,幽幽道:“你干嘛呢?叫半天没声儿,我以为你洗澡睡着了。”她凑近,色眯眯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猜测道,“你是在……”

      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晏一妥协地看着她,“收回你龌龊的想法,胖溪溪。”

      犹豫了一会儿,晏一没有告诉她今晚偶遇了亓聿。私心里她想将此当做一个秘密,藏在心底。包括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一同藏起来,藏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时不时的拿出来怀念。

      她没有问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只是陪他坐了一会儿。夜风干燥,她吸了吸鼻子,被双手捂住的肚子,“咕咕”适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气氛。

      他转过脸看着她笑,脸上的汗水被风吹散了,额头上顺从又柔软的发,同它的所有者一样,拥有一颗被温柔浸泡,蜜糖一样的心。对她说:“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亓聿……”刚刚退了烧,脸色惨白一片,嘴唇有些干。晏一担忧地看着,听他难得的妥协“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高烧过后,汗水浸湿了他的发,贴着额头和脸颊,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温和的笑,那道比月色还柔软的目光,准确地击碎了她的心防。晏一后知后觉,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他,特别,特别的喜欢和在意,想要为他尽全力所能企及。

      她不太明白这样的喜欢,意味着什么。

      他是舞台上耀眼的新星,是七百万粉丝簇拥着最闪亮的光源,是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

      那么,姑且就将这份怦然心动,流连浅眷,看作一次因他得以姓名。

      她的新晋偶像走到路边替她拦车。在一片黑漆漆的陌生街巷,自觉地为她照出一方光亮。

      她记得那人不久前正发着高烧,无助又颓丧的倒在空荡的街巷。她记得空荡荡的舞台上,那独立台前,唱着这世上最悲伤歌谣的少年。她记得初见时那道拒绝了她后低垂的侧脸。

      他属于光鲜亮丽的舞台,他眷恋漆黑宁静的夏夜,他安静的站在她身侧,无声的将接受的善意馈赠于她。

      他站在那里,认真的望着闹市方向,难得的静谧,难得的相处时机,却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分寸得体。

      他没有追究她的相机,她对他的经历缄默不语。

      因为此时在彼此心底,都默认这是最后一次相遇。就像漫长人生里匆匆的那惊鸿一瞥,回过头,便是咫尺天涯。就算偶然想起,依稀有人在黑夜里对自己伸出右手,剩下的,都成了不足评述的过去。

      出租车来得很快,他退开两步,眼见着她上了车,对她说:“谢谢你,再见。”

      后座上,她回头看向越来越远的少年,想要拼尽力气,对他说一句“加油”,然而直到拐过那条弯道,直到身后的黑色身影在视野里消失,她还是没能喊出那一句话。

      加油,请你加油。

      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少年沿着寂静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眼中积蓄的温柔渐渐散开了温度,少年低着头,散开的短发遮盖住了眼眸中的萧索,连同他自己,纳入同一片寂静无声。

      圆月挂在被墨色渲染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又划过一角圆弧。其中一两只闪烁的光亮,并不算耀眼的星辰,满载了四处奔波的旅人。

      这条街太空,风阵阵吹过,燥热中夹杂着丝丝凉气,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返程的脚步。闪烁的车灯靠近,他回头正撞进两盏昏黄的灯,司机降低了车速靠近了他,摇下车窗询问他的去向。

      跨进后座,将帽檐压得低,尽量无视司机师傅打量的目光,占据独处的一方角落,微微眯上眼,让自己短暂的放松片刻。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方才突然松懈下来,血液流速加快,搅得身体一阵天昏地暗。

      他忍不住捂上心口,紧紧地咬住下唇,将一声轻微的低吟掩上,额头再次冒出细密的汗,浸湿了前刘海,眼睛干涩的疼。

      微微勾唇,忍住胃部的不适,无奈地想要笑出声。

      疼痛麻木了思绪,他在混沌中回想着自己有多久没有按时吃饭,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目的地近在眼前。

      付钱,下车。

      踏上光洁的台面,望着眼前装潢精修的公寓,脚步不停。踏入电梯,推开房间门,两人间内,那张空荡荡,属于他的床几乎看不出人气,另一张床整洁如新,明明无时无刻都在彰显存在感,做事又不留痕迹。

      他的室友,张齐。隔壁房间住着蒋威和任弘鸣,平日里闹腾半宿,这个时候却是静悄悄的。他松了口气,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公寓的共用饮用水碰不得,视线一转,手指微动,指尖里似乎还存有女孩临走前塞到他手中,瓶身冰凉的温度。

      拉开行李箱翻找了一会儿,只剩下一只空盒子,他怔松片刻,才想起不久前他吃完了包里的最后一片胃药。

      胃部的不适隐隐有加剧的趋势,他灌下一大口水,取出睡衣进了浴室。镜面上的少年很瘦,锁骨很深却精致好看。少年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嘴唇有些干,他下意识的抿唇,微微地扬起下巴,眼底的青色醒目。

      水花飞溅的时间里,他将信用卡中的余额加了数遍,来不及擦干水珠,裹上睡衣,顶着湿漉漉的发,他只手撑在床被上,划开手机,看着银行催款通知。

      那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他往里面填补,却一直亏空。

      二十万转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扔开了手机,顶着半干的头发仰躺在床上,侧过身,将自己裹在柔软中,仿佛那一层单薄的棉被,是他坚不可摧的铠甲,是他抗拒命运的勇气。

      ……

      “这就是你耗费近一周的时间,调查出的结果?”叶柠将她刚交上去的新闻稿推回到她面前。

      是上一次采访遭遇家暴的男孩的随堂作业。周一至周五,她没有等到那个男孩,她去过他的学校,对方拒绝接受采访,很是抗拒。她所能用到的素材,就是男孩邻居、老师,还有那家报社的编辑。她大致的回想自己的稿件内容和逻辑,稳妥但毫无新意。

      她缩了缩肩膀,自觉接受批评。

      叶柠翻开她的随堂作业,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晏一,新闻的意义是什么?”

      “说明现状,揭露真相。”她答道。

      女人赞同地点头,脸上的严肃松了几分。晏一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她说,“那你告诉我,你的新闻结论是什么?”

      “刘丰身上有伤,不是摔伤,他选择了报警,最后却不了了之,我认为他受到了威胁,或者他有苦衷不便于跟媒体和警方开口。他酗酒的父亲有最大嫌疑。”

      “你认为?”

      叶柠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楼下顶着光影奔跑的少年们,神情微凛。她看着楼下正举行的篮球赛,放缓了语气。“晏一,新闻人最忌讳带有主观意见,你的一句话,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当事人,家人,还有公众的态度。我先不提你的结论是对是错,我要的是论证。”

      晏一低着头,接过自己的作业本,讷讷地应声。

      离开办公室前,叶柠再一次叫住了她,就听见她语重心长道:“晏一,这个新闻我早先也注意到了,那些千篇一律,泛泛而谈的新闻我看多了,我希望你是不一样的。”

      晏一站在门口回头望去,叶柠站在光源背面,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她身后的光,捂热了她沉甸甸的一颗心。

      她对着那个总是关照和提点自己的老师,深深地鞠上一躬。

      “我会的,谢谢您。”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晏一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刘丰所在学校跑。终于在最后一天,刘丰向班主任老师表达了自己愿意接受采访的意愿。

      结束后,晏一跑去买了一份冰淇淋,蹲下身递给他。

      男孩捧着那杯冰淇淋,眼眶红红的,突然就上前趴在她肩上小声抽噎。“姐姐,我害怕。”

      她摸摸他的脑袋,又拍拍他的背。她的动作很轻,男孩背后的伤口还未痊愈,从衣领出露出的斑驳的后颈,有一条深深地疤,她轻轻地碰了一下,问他,“疼吗?”

      男孩低着头,摇摇头,看着她,又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晏一轻轻地叹口气,一时间她做不到以一个理性新闻角度去探究一个孩子的话,默默地拍着他的背,想要给他安慰。

      “姐姐,你知道吗?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

      这个结果,无论如何是晏一不曾想过的。眼中的诧异都来不及掩饰,就听见男孩接着道:“我是买来的,三万块呢。”

      晏一觉得此时自己心口塌陷了一块,一直以来的固执与坚强在这一刻,险些分崩离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颤抖着。“那你埋怨你的亲生父母吗?”

      男孩歪着头想了想,用力的点头,小声开口。“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我过得很不开心,我很怕,我不知道下一次挨打是在什么时候,但是我知道,一定很疼。”他缩了缩脖子,顿了顿,又点点头,“一定很疼。”

      刘丰还不到八岁,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重感,他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角,却不敢靠在她身上,他小心翼翼的对待所有人,想让每个人都喜欢自己,他害怕被孤立,被厌恶,他抓住了他以为的救命稻草,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敢放开。

      刘丰是买来的孩子。

      在他报警的那天晚上,养母将他关在房间,对他说:“你爸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们,你早就死了。”

      他对养父母又爱又怕,他感激他们养育了自己,同样也畏惧他们的拳打脚踢。

      临走前,刘丰抓住了她的衣角,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带着乞求看着她。“姐姐,你真的是记者吗?”

      “我还是个学生,”她蹲下来,认真道,“姐姐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

      “姐姐你一定可以的。”他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晏一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指之前跟风来采访最后半途而废的各路媒体。

      “最后这篇稿子会发在校园网站上,很多人都会从中认识你,”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会沿用之前的化名,你放心。”

      闻言,男孩摇头。“不用,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我想让我的亲生父母知道,我在等,等他们接我回家。”

      回程路上,晏一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男孩最后的那句话。

      “我在等,等他们接我回家。”

      晏一,她也在等,二十年过去了,也没有人接她回家。

      她低下头,将整张脸藏进臂弯里,将深深地孤独和落寞,悄悄地放开。一场无声的疾风骤雨,行人无处藏匿,衣衫浸湿,狼狈奔离,生活还是要继续。

      晏一呀,不要放弃,等待那一颗至纯至善的真心,同你温柔缱眷,同你破风而立。

      亓聿啊,没有关系,有一个人将你深深藏进心底,为你保驾护航,为你肝脑涂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首歌《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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